不過，不知道如果是他，又是否會贊同自己今日這一番舉動呢？

匡轸玉連忙搖了搖頭，想什麼呢，那人跟兄長一樣，都是成日吃喝嫖賭，哪裡能理解她的憤怒和女子的艱辛呢？

可上次讓他幫忙調查傻奴的身世時，他似乎也未表現出上位者的蔑視。這幾日，壞事接二連三接踵而至，她根本無暇想起曹懸刃。

此刻想到曹懸刃狼狽地從草叢裡鑽出，而後又要偷偷摸摸的翻出匡家的窘迫樣子，匡轸玉覺得心中壓着的沉重石頭似乎被鑿出了一個洞，讓她總算是得以呼吸。

祠堂裡燈火長命，列祖列宗的牌位巋然不動。

他們看見了嗎？還是死後常閉着雙眼呢？

寅時三刻的月光斜切進祠堂，在青磚地上劃出狹長的光帶。匡轸玉數着第三十七塊磚縫裡的螞蟻，看它們搬運着幹涸的蠟淚。跪麻的膝蓋早已失去知覺，唯有掌心掐出的月牙痕還滲着血珠。

“姑娘，進香了。”霜兒在門外喊着。

匡轸玉沒心思搭理，進不進香與她無關。

卻聽見祠堂緊閉着的大門“吱呀”一聲響，輕盈而穩重的腳步聲傳來。

匡轸玉餘光中瞥見了淺青色的裙裾掃過祠堂灰黑色的磚塊。

“惠兒。”來人是阿姊。

匡轸玉擡頭朝阿姊看去。

“我聽母親說了你的事。”匡轸玉不知阿姊究竟是如何看待她今日的舉動，卻沒來由地相信她這樣好的阿姊定不會怪她。

匡畢珍蹲下身子，輕輕撫摸着匡轸玉的頭發，而後跪在一旁一同上了炷香。

三拜九叩之後，方才徐徐開口：“惠兒，母親......母親從小便教導我們‘女子要恪守本分’，什麼是本分？就是書上所說的三從四德？其實我至今也不明白，隻是按照常理和習慣就這樣做了。”

“如今我們惠兒大概也到了這個階段，隻是惠兒要比阿姊更加勇敢。身為女子，大概也該有反抗的權力，可大抵是阿姊懦弱吧，總覺得不該這樣、不能這樣。”

“阿姊......”她的阿姊一點也不懦弱。

“惠兒，母親先前問我，是否有中意的兒郎，那時我根本不敢表露心意，隻說‘聽母親的’，母親當時沒說話，可過了幾天，卻開始相看起陳家的幾個兒子。母親将那幾人的畫像挨個給我看，一邊問一邊觀察我的反應。翻到陳昭的時候我隻是停頓了片刻，母親便拿起了這張畫像開始找人打聽。後來得知那陳昭是賭坊的常客，母親也同你一樣來勸我。”

“惠兒，阿姊的婚事是自己選的，不是匡家的犧牲品。母親将傻奴帶來匡家，也是真的心疼她。”

匡轸玉明白了阿姊話中的意思。這是不想讓她怪母親。更準确地說，應該是不想讓匡家有隔閡。

“阿姊。無論母親出于何目的把傻奴帶來，都不是匡家為了兄長犧牲傻奴的理由。”匡轸玉轉過了頭，不再看匡畢珍的眼睛。

“惠兒可知，當年你高燒不退，是母親在佛前跪了三天......”

“阿姊是要說母親待我恩重如山？”匡轸玉突然輕笑，驚飛檐下栖鴉，“所以呢？就因為生我養我，我的命便該任由他們處置？”

前世父親擲來白绫時，母親一個字都沒有說，什麼恩重如山，她本就不願接受這樣的恩惠，可她從來就沒得選。

匡畢珍手中的佛珠突然斷裂，檀木珠子滾落滿地。她慌亂俯身去撿，卻見妹妹的裙裾掠過滿地月光，在祖宗牌位前投下細長的影。那些描金的名字在燭火中忽明忽暗，仿佛百年來端坐高堂的幽靈。

“阿姊的繡帕要浸透多少眼淚，才繡得出鴛鴦交頸？”匡轸玉指尖撫過供桌上的《女誡》，書頁間夾着片枯黃的梨花瓣，“陳縣令接下狀紙，立下寡婦亦可改嫁的規矩，正是這樣的陳昭才讓阿姊你動心的不是嗎？”

匡畢珍長歎了一口氣，用微乎其微的聲音說道：“可這樣的反抗終究隻是飛蛾撲火罷了。”

匡轸玉卻聽得清清楚楚，字正腔圓地反駁道：“不是飛蛾撲火，他的反抗給青州城的百姓留下了不滅的火種，亦在阿姊的心中生根發芽。”

匡畢珍擡眸，卻看見自家妹妹的眼中亦燃着不滅之火。

“惠兒，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匡畢珍的聲音越來越小，可匡轸玉還是清晰地聽到了阿姊後面說的這句話：

“傻奴前不久投井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