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樓三層的雅間臨窗懸着一盞琉璃燈,曹莽斜倚軟榻,拿起酒壺一飲而盡。
樓下絲竹聲混着賭徒的吆喝鑽入窗縫,他忽然煩躁地擲了顆金瓜子,“啪”地砸在雕花門框上。
“曹兄今日可是有何煩心事?”見曹莽心緒不佳,酒友哂笑道。
“陳兄,你覺得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酒桌上,曹莽邊上坐着一襲青衣,此人頭發散亂地披在肩上,眉眼低垂,眼睑下藏着一顆細小的淚痣,打眼望去,隻覺其渾身帶着冷意,令人不敢接近卻又惹人憐惜。
此人便是陳昭。自上次賭場初見,二人也算不賭不相識,寥寥幾句後竟覺一拍即合、一見如故。
“曹兄為人仗義爽快,做事也坦蕩,自是頂好的人。”陳昭笑着說道,而後又似是想到了什麼,補充道:“比那些僞善之人可好上千萬倍。”
曹莽聽後“嘁”地一聲自嘲道:“我從來真心待人,我曹莽若決定要幫人便不求回報,可到頭來竟是成了‘多管閑事’”。
“這世間苦難衆多,你難道要一個個幫?你不是救世者,幫不了那麼多人,也改變不了什麼。與其去想那些虛的,倒不如喝上兩盅酒,來兩把葉子戲。”
“今朝有酒今朝醉。曹兄何苦為難自己。”說罷,陳昭便仰頭又飲了一杯酒。
“陳兄倒是潇灑。”曹莽臉上滿是酒醉後浮上的紅暈。
“不過陳兄,我前兩日還遇見了你父親去匡府替你提親,還借口說你起了疹子身子抱恙。”
“管那些作甚。我是打定了主意不娶妻,他們非要幫我尋親事,那便讓他們自己折騰去,反正我隻當不知曉。”陳昭全然知曉,卻毫不在意。
曹莽琢磨着這話,越聽越像他從前那些狐朋狗友,四處沾花惹草卻不願給人家名分。那些女孩統稱他們為“渣男”。
“你這有些忒不地道。你若是真不想娶,何不親自登門拜訪講清緣由,如此豈不誤了人家姑娘?”
陳昭沉默良久,而後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他們是鐵了心要給我找個妻子,既然怎麼都逃不掉,何不任由他們找。反正新娘是誰,于我而言并無區别。”
曹莽手搭在膝上,連連咂嘴。
“陳兄,你今日此番言論往後可不要後悔才好。”
陳昭搖了搖頭,不再言語,隻是自嘲般地不斷笑着飲了一杯又一杯。
“砰砰”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往日曹莽常與陳昭在着雅間裡喝酒談天,醉香樓的人都知道,因此從不會來打攪。
因此若是有人來敲門,定不是有人醉酒誤闖,隻能是有要事相商。
“進。”曹莽對着外面喊道。
進來的人一身黑衣,抱劍作揖,俯身在曹莽耳邊道:“公子,匡二姑娘求見。”
曹莽霎時清醒了過來,扔了酒急忙問道:“在哪兒?”
“隔壁。”侍衛答。
“陳兄,今日有急事,明日我再請你喝那上好的桂花釀。”說罷,曹莽便匆匆離去。
隔壁雅間,匡轸玉束發戴簪,手執折扇半掩面容。
“匡二姑娘今日怎的有空來醉香樓坐坐?”曹莽尚未落座,話音卻已至。
匡轸玉不答,冷眼看着曹莽醉醺醺地倚靠在紫檀桌上。
“你父親可做出了選擇?”曹莽見匡轸玉不理會,斂了斂酒氣,認真道。
“你猜錯了。他一個也不想選。”
曹莽戲谑地笑道:“一個也不想選?那他還有别的選擇嗎?”
“我猜,丞相大人大概并不會支持你如此荒唐的行徑吧?”
曹莽突然笑不出來了。
“我父親往丞相府送了一封信。你可知,我與太尉府早有婚約?”
曹莽這才想起來,匡轸玉與那顧小将軍定了娃娃親,而匡應衡大概是想以此作為籌碼。
丞相府并不會為了這種小事就貿然與太尉府争鬥。
他抓準了這一點,也更知道權衡利弊。以匡府之力當然鬥不過丞相,于是就幹脆将水攪得更渾,将太尉府拉了進來。
曹莽想起了父親前日對他的警告:“你在外面怎麼混賬我都不管,但你要明白,你一言一行皆代表的是丞相府!那匡應衡可是官場上的老狐狸了,你又是何官職?你和他耍橫?無賴耍到官場上來,你真是膽子大得很。”
“今日對你的懲戒是要你記住,權勢不是對誰都能用的。往後你若還是如此肆無忌憚,遲早會給家裡招來殺身之禍!”
背上的鞭痕至今灼熱。
“我兄長欠下的萬兩白銀,匡家會成倍奉還。”匡轸玉冷靜地陳述道。
“三日的時限可要到了,短時間内如何籌得到?”曹莽已完全醒了酒。
“我阿姊後日便會與陳昭成婚,而陳家的聘禮會直接送往丞相府。”
“曹懸刃,你的試探讓我阿姊沒了嫁妝。”
曹莽明白了,這才是匡轸玉的真心話,也是今日來此的唯一目的。
“不過也怪不得你,不管你所行目的為何,想怎麼做都是你的自由。”匡轸玉雖說着好話,卻讓曹莽覺得疏離,仿佛又回到了初見時的樣子。
“我今日是向你借錢的。”匡轸玉直言不諱。
“你想借多少?”曹莽對這樣的匡轸玉很是不習慣。
“五千兩。”
話畢,一時沉默。即使對于曹莽來說,五千兩亦不是個小數字。
“我不會白拿。倘若你信我,你可将醉香樓交予我經營,保證下月盈利比之五千兩更甚,多出部分,權當是利息,如何?”匡轸玉像是算準了曹莽不會拒絕。
先是告訴他他的荒唐再一次牽連了無辜之人,讓他産生愧疚之心,而後又順勢與他劃清界限,告訴他并不是想利用他的愧疚之心綁架他,還做出保證讓他受利。
不論是道義上還是利益上,曹莽都沒法拒絕了。
匡轸玉了解他,知道他見不得别人因自己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