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轸玉向他挑了一下眉,将手伸得更前。
曹懸刃輕歎了一口氣,終于還是将一隻手放在了匡轸玉的手下,等着匡轸玉一步步從轎凳穩步而下。
匡轸玉看着曹懸刃低眉順眼的模樣,心中頗有滋味,盯住了曹懸刃的臉,想要将他吃癟的樣子盡收眼底,卻不想一時大意踩了個空,整個人重心不穩面門朝下就要摔倒。
刹那間,匡轸玉腦中一片空白,等她回過神來時卻發現曹懸刃的另一隻手已攬在她腰上,而原本放在她撐着她的那隻手此刻卻與她十指緊扣着。
微風吹起了匡轸玉帷帽的一角,露出了她嫩白的下巴和秀氣的唇。
曹懸刃隔着這層帷紗,卻似能看見匡轸玉眼中的片刻怔愣,不知怎得,周遭竟變得無比寂靜,叫賣聲、閑談聲、雞鳴聲統統消失不見,他似乎隻能聽見自己心跳的劇烈震動。
“你......多謝。”匡轸玉臉上起了一絲紅暈,有些懊惱自己得意過了頭。
曹懸刃将人扶穩,方才将手從她的腰上和手中抽離,視線遊離着瞟向了不遠處的豬圈。
“不用謝。”他胡亂地回着。
匡畢珍回頭看到如此之景,也不聲響,默默上前擋住了匡轸玉。
霜兒自然也瞧見了這一幕,此刻瞪大了雙眼,抿着嘴唇握緊了拳。
“走吧。”匡轸玉迅速調節好了自己的心情,出聲對衆人說道。
幾人起身往巷子裡走去,卻見豬肉攤子裡一屠夫手起刀落大刀闊斧将骨頭切成了碎狀,聲音“梆梆”得震天響;又見魚攤子裡腥臭的魚無精打采地泛着肚皮,像是馬上就要溺死了;再走兩步,就看見各種蔫了的菜就這麼躺在了各個籃子裡被人一搶而空。
匡轸玉掠過這些商鋪,心中暗自想道:“原來這菜場便是這樣的。”
但好像又與汴安的商鋪不太一樣,那裡的商鋪都是整齊排列,而這裡......髒、亂、臭,還鬧哄哄的。
就連這個“鬧”法也不太相同,這裡的鬧是吵鬧,而汴安城的是熱鬧。
正想着,前面竄出一群衣着破爛的乞兒,每個人都伸着骨瘦嶙峋的髒手跪在他們面前搖晃着一隻破碎的碗。
其中一人蓬頭垢面,擡起頭時卻讓匡畢珍瞳孔微震愣在了原地。
三年前,匡畢珍也曾遇到他,他也是這樣跪地乞讨。
而這乞兒也似是發現了匡畢珍,将手中的破碗收在了身後,站起身就想走。
“走什麼?”匡畢珍連忙叫住了他。
這乞兒終于認命了似的轉了回來,垂着頭不敢看她。
匡畢珍卻什麼也沒說,隻是去不遠處的包子店放下了一錠銀子,轉身對成群的乞兒說道:“一人一個包子,排成隊不要搶。”
匡轸玉幾人聽見了阿姊的話也默契地上前來幫忙。
而匡畢珍卻拿起了一個包子,走到那乞兒面前遞給了他,說道:“不怪你。”
這乞兒卻當場哭了出來,涕泗橫流,卻也不忘往嘴裡塞滿包子。
良久後,匡畢珍等平息了他的情緒,才摸了摸他的頭問:“可以和我講講嗎?這三年裡,你的故事、青州的故事。”
這乞兒瞧着很年輕,比匡轸玉還要小個幾歲。
三年前,青州的乞兒尚且還沒有這麼多,那時他便以乞讨為生了,有時實在讨不到,他也會偷。
窮怕了之後,在不經意間順走來往之人的錢袋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了。
匡畢珍第一次遇見他時,給了他一些銀兩。
第二日卻又遇見了他,沒再給他銀兩,她對他說:“男子漢大丈夫,有手有腳,不應當日日以乞讨為生。”
但那時的他隻覺餓得要命,隻覺得這些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根本聽不進去。他讨厭她的絮絮叨叨,卻得不到她的施舍,于是便尾随她偷了她的錢袋。
匡畢珍一人出來求姻緣,所帶小厮自然也非平常之輩,當場便發現了他在偷自家姑娘的錢袋,于是将其扭送進了官府。
等他再從官府出來時,卻見衣着不凡的女子站在衙門前,似是在等他。
他當作看不見,她卻迎面而上。
“這錢今日我可以給你,但卻不是白給,若下次再見到你,我希望你身上已經有比這翻倍的錢财了。”
匡轸玉将錢袋遞在他手裡,繼續說道:“這就算是我借你的,下次再見面時,便是歸還之期。”
那時的少年心中有些異樣的情緒,嘴上卻還是倔着問道:“若沒有下次呢?”
“那便隻有兩種可能,一是我不想要了,二是你不想還了。無論哪種,我都希望你在這裡好好地活下去。”
于是,少年就一直呆在了青州,等着她來要賬。
然而,青州卻每況愈下,即使他幹活再麻利,那些鋪子卻一家一家地關了下去,直到所有的商鋪都關閉後,他又重新做回了老本行,開始乞讨。
“對不起,你借我的錢,我沒法還了。”少年的眸子依然低垂着。
“不怪你。”匡畢珍又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