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蘭弦道:“程姑娘昔日之言,不過年少輕狂之語,衆人都知道我與程家并無深交,此等言語,焉能傷我?”
“他們哪裡是想傷你,實乃借你之名,欲打擊程家!女子最重名節,何況那即将嫁入高門的程二小姐。”
掌櫃指着江蘭弦道:“你不在乎,那這些流言對你便無礙,可你也奈何不了散播流言的那群人。然而他們借你微力,卻極有可能損及程家。你當程北閑的與你說那些話,是告誡你莫要生出别的心思呢!”
怪不得那日程北言辭吞吐,原是話中有話。
江蘭弦靜靜地聽他說話,身着素衣難掩一身清寂,面容雪白,清冷如霜,恍惚間似要乘風而去,回那九重天上的瑤池仙宮。
若是與他傳出一段風月之事,但凡見過其容姿者,有誰願去相信?
“就是這般有趣,不敢明面和程家對上,于是拿你作筏,程家亦知曉衆口铄金,奈何不得旁人,便也來警告于你。”
掌櫃大馬金刀的坐到江大夫面前,興緻盎然道:“老江,可有膽量與我賭上一把?”
江大夫嫌棄瞥他坐姿一眼,怎會猜不出他要說什麼:“你賭得起麼?”
掌櫃拉了臉,一掌拍在櫃台上,櫃台震了兩震:“我賭程家一個月内必定會搬走!賭注麼,黑火石!”
“半個月,要你藏于卧房左起第五塊石磚下之物。”
“你怎麼還翻我地磚!!!”
掌櫃怒發沖冠,本就大的雙眼此刻睜地更圓了。江蘭弦這才發覺掌櫃個子很高,粗布下隆起的肌肉鼓囊囊的,瞧着一拳就能将江大夫打倒在地。
江蘭弦以為他會做什麼,結果隻是聲量大了些,而後便飛奔出門,料是回去藏物去了。
江大夫輕嗤一聲,江蘭弦見他這勢在必得的樣子,想來掌櫃那物是留不住了。
這是明春堂兩個月來最為平靜之日,自那天晚上的事情發生後,兩人都沒有追問或解釋。
人皆有私秘之事,江蘭弦并非那好刨根問底之人。甚至,他覺得自己不喜歡去探究他人的秘密,這是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明确感知到源于本身厭惡的情緒。
有些新奇。
何以至此?恐怕與他過去有關。
江蘭弦如此從容,反倒是江大夫自覺尴尬起來。有時他會以複雜的目光掃過江蘭弦,欲言又止。然而江蘭弦不去問,江大夫也不主動提及,于是他便單方面别扭了兩個月。
“黑火石是何物?”江蘭弦忽發此問。
江大夫驚奇地看了他一眼,這是江蘭弦蘇醒以來第一次問他與自身無關的事情。江大夫暗自思忖,天要下紅雨了,今日的确值得紀念。
少頃,他卻說了其他:“我朝設有一特殊官署,唯聽當今陛下差遣,名曰神靈台。”
陽之精氣曰神,陰之精氣曰靈。神靈者,品物之本也。
江蘭弦記起了在書上讀過的一句話,這是關于萬物運行規律的論述。但他同樣了解到,這個世界的人們多信神之存在,故而虔誠祈禱,信奉有加。
“是人就會有生老病死,越是位高權重之人,就越懼怕這些。皇帝,這位天下至尊,同樣不例外。于是有神靈台設立,專為天子探尋長生之法。”
“神靈台之主,據傳乃世間距神靈最近之人。他的一身本領皆來自于神親授,皇帝相信他是神靈的使者,賦予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為求長生?”
“為了成神。”江大夫低垂眉目,他在人前一直是松快的,可隻有自己知道,體内元氣已然漸趨耗竭矣。
“為了得到天子的寵幸,神靈台之主獻上星銀,這是一種非常強大的燃料,火石便是由星銀制作而來的,一種會爆炸的石頭,其中威力最大的種類叫黑火石。”
江大夫說着從櫃台上面取一黑乎乎之物,手掌大小,外表圓潤光滑。他在手中把玩兩圈,緊接着往身旁一抛——
好輕!
江蘭弦接住,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這塊像石頭的東西卻比紙團重不了多少。
他搖晃幾下:“裡面似乎是粉。”
江大夫點頭:“當年神靈台獻上星銀,所言目的神乎其神,諸如浴火重生之類,莫名其妙的。後有人發覺它的威力,經多次改進,方得如今之黑火石。給你留着玩吧,切勿被發現了。”
江蘭弦又問:“被發現會如何?而且造價應是不低。”
“還行,”江大夫毫不在意,随口說了個天文數字,“私人持有此物,一旦被發覺,便是滿門抄斬之罪。此物管控極嚴,我所留存也不多,無甚大礙,不必憂心。”
江蘭弦不禁皺眉,無奈看着手中這比己性命貴重千倍萬倍之黑火石,感覺自己是被下套了。
“師父,”江蘭弦安然靜立,輕聲言道,“諸多世事于我而言,并非那般緊要。我本就好奇之心寡淡,卻也不懼。對現在而言,您就是我最親近的人。”
江大夫目不轉睛凝視其離去背影,陷入良久的沉默。
這點時間對江大夫而言算不得什麼,而江蘭弦……
八月中旬,空氣中都彌漫着暑熱,可那股從骨子裡竄出的冷意蔓延全身,後背都浸出冷汗。
江珩安有種預感,卻又難以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