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看他,下意識冷不丁地冒出這樣一句。
這獄卒耐心不多是個粗人,心道這人是鐵打的嗎!連着審了好些天還是死咬着不松嘴,他把皮鞭丢到一邊,把人從吊鎖上放了下來,鉚足了勁朝着穆遠胸口的匕首給了一腳。
尺度把握得剛剛好,匕首深入皮下三分,就是沒刺入心髒,這從業經驗沒有個十年他都不信。
獄卒踱步到穆遠身側打量着趴在地上的人,一個家道中落的世家公子,穆府人都死絕了,沒個靠山還如此不識擡舉,湊近道:
“你認也是認,不認也得認,一樣的結果,認了倒能少受些苦。”
突然間,穆遠轉過頭來,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刑訊逼供,”穆遠拖着手上的鎖鍊直起身子,呼吸短促,“于法無據,我有冤屈,憑何要我認!”
獄卒眼神陰鸷地剜了他一眼,正要發作卻被人叫了出去,兩人咬着耳朵說了一陣子,時不時還瞥一眼穆遠這邊。
回來後都沒正眼看過他,就直接了當像拎個沒有生命的物件一般把他關到了牢房裡。
直到穆遠被一個趔趄推了進來,他扒着牢房大門朝着準備上鎖的兩個小卒吼道:
“我是冤枉的!你們憑什麼關我!你們有立案偵查過嗎?衙門核準過嗎?二十四小時内,不,十二時辰内有通知過我的親屬嗎!他們會為我伸冤的!你們程序合法嗎!”
一瞬間所有牢房裡的人都朝他看了過來。
“兄弟,别喊了,吵着我坐禅了。”
自己身後那麥草堆裡突然冒出來個頭,臉上那道鞭子落下的疤痕直直從嘴角延伸到了耳側。
是剛剛那個殺了大哥的中年人。
什麼坐禅,明明是躺禅。
剛剛還被打得瀕死,這麼快就看開了?
瞧着穆遠臉上的表情,那中年人頗為諷刺地笑了一聲,倒頭埋到了麥草堆裡。
接下來的幾天裡,穆遠聽獄裡人都叫這人“虎哥”,之前因為這人妥協得太快,他一度懷疑是不是真的犯了事,後來才知道他在獄中待的時間已經一年多了。
一年多都沒認罪,為何……剛剛就認了。
穆遠靠着牢門,幾乎每個牢房裡都是人,所有人都穿着白色的囚服,頭發亂糟糟的,或站立在獄中傻笑,或蜷縮在地上睡覺,還有較勁掰手腕的,就是沒人喊冤的。
突然間,他閉上眼睛,問系統:[我問你,我來之前,這具身體,究竟有沒有做過這件事。]
系統:[宿主可放心,穆家小公子是清白之身。]
得虧是清白之身,要是讓他知道這具身體真的做過那樣的龌龊事,不需要他們判,他也會把自己繩之以法。
“小兄弟,吃點吧,做鬼也别做個餓死鬼啊?”
他頗為好心地給穆遠遞了一碗粥,穆遠卻沒接。
因為送來的粥和菜都是馊掉的,穆遠也擔心會不會有人下毒,一直不肯進食。
“一看就是個小公子,嬌生慣養的,”柳虎嗤笑了一聲,把自己手裡的髒兮兮的饅頭撕下一半扔給了穆遠,“吃這個,沒毒,他們也不可能下毒。”
說罷,就身體力行地咬了一口,嘴裡還含糊不清地大概說“你吃你吃”之類的話。
穆遠一點一點把饅頭外面髒掉的皮撕掉,問道:“虎哥,你為什麼這麼肯定他們不會下毒?”
“因為我吃了一年了都沒死。”
“……”
他大不咧咧一笑,拖着一條長滿膿的腿,一瘸一拐從穆遠眼前挪過去,坐到已經發黴的麥草堆上。
他拖着長長的尾音道:“其實能進到這裡,也就是走到頭了,大家夥心裡都明白。”
穆遠嚼着死硬的饅頭,忽然嚼不動了,他猛地擡起頭問道:“什麼叫走到頭了,死刑不是還要在秋審上複核嗎?”
“複核個屁,”柳虎啐了口唾沫,“都是忽悠傻子的,上下官員串通一氣,誰聽咱們這些平民老百姓說話?”
偏偏穆遠這個傻子不解,秋八月,刑部會同大理寺等對判處死刑尚未執行的案犯,再行審議,提出意見,最後奏請皇帝裁決。
難道這些制度也會落了空?
柳虎又道:“你看看那些獄卒一個個把人往死裡打的勁,他管你是不是冤枉的,一紙文書呈遞上去黑的也能給你說成白的,大理寺和刑部一看,一個個清白得什麼問題都沒有,怎會來管?”
穆遠沉默許久,皺眉問道:“現下是幾年?哪位皇帝在位?這裡是哪裡?”
柳虎:“隆安十八年,燕文帝在位第三年,京師‘大同’,你莫不是傻了吧?”
燕文帝是大燕朝上為數不多的明君,為安撫民心,在位前三年每次秋審都會親自到場審查,不管後來因為什麼原因不再親審,他也無心去考慮,重要的是現下就是第三年,意味着他還能見到皇帝,他還有機會——告禦狀的機會。
穆遠擡頭眼神灼灼,望着柳虎道:“我們可以告禦狀,向當今天子告禦狀。”
柳虎眼睛一下子驚恐地睜得老大,瞅了瞅周圍,趕緊壓低聲音:“閉嘴!你是想死嗎?前年一個告禦狀的人沒告成,結果和他一批的罪犯說是觸犯了天顔,本來安安穩穩死也就是一刀子的事,到最後那一批罪犯都被判了淩遲;去年有人也要告禦狀,還沒出這門被就同一個牢房的人給殺了,你要是想活命,就安分點。”
一桶涼水從頭頂直直澆了下來。
穆遠一下子沉默了。
若是他一個人的命,他豁也就豁出去了,他死都不會認這個罪名。
可是是一群人的命,他能告赢嗎,不知道,他不敢賭。
系統:[宿主要對自己的業務能力有信心,而且秋審會場您的攻略對象也會來。]
現在還顧得上什麼攻略對象,要死的系統心裡光有任務,不管人死活。
等等?
闫慎,大理寺卿,他的專業嫡系老祖宗。
或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