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有些安靜,無人應答。
暖和的書房裡,有着淡淡的墨香和靜雅的茶香,巨大的木桌旁點着噗嗤作響的油燈,亮度不高,僅僅是能看到油燈周圍不多的擺設和貫穿頭腹巨大的陰影。
周煙台濃厚的粗眉皺成一團,似乎做了很大決定。他站了起來,一副居高莫測的模樣
“孩子,不管你今後做什麼,什麼地位,什麼場所,永遠不要得饒人處且饒人,斬草一定要除根。恨透了一個人就要乘着這股氣,把他湮滅于手掌”
這是他人生經驗的總結,說出來隻是希望孩子能夠諒解他,不要因為年紀小害怕就對他這個父親心生嫌隙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麼心理,一邊不想讓孩子脫離自己的控制,一邊又真的想傳授給孩子一些東西,不想讓他吃太多虧。
半晌,對面的人還是沒有回應,整個書房陷入了死寂一般。
周煙台不禁又含了一口濃茶,香厚的滋味沖刷在口腔裡,似乎沖淡了一些此刻的尴尬。他想,這孩子是不是在思考,或者人生觀已然被颠覆。
沒料到的是,孩子是在思考,卻思考的是截然不同的東西。
周山行淡淡開口,“孩兒領教了”,說完,細細看着周煙台。
周煙台不明覺厲,笑道:“領教就行了,不給你哥哥求求情啊?”他嘴上是一套,心裡又是另一套。他可以狠,但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個心軟的人,這樣才好用感情控制他的左右。最好心軟到,别人剛告訴他,人要心硬點,也還是無法改變的心軟。
周山行微微擰眉,“哥哥?為他,求情?”
周煙台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放下手裡的杯,試圖給周山行講更為深沉的道理。就是扭曲一切,擾亂他邏輯的道理,他今天的目的就是從手無寸鐵的孩子身上重新獲得主權,完全的主權。
這個時候最适合講道理了,尤其是剛給了他一點好處。再施加一點威壓,孩子會更加聽話,他的孩子不适合擁有思想,所有的思想必須是他賦予的,不管對錯。
沒料,周山行先開口道:“不會的,論狠毒,我與父親如出一轍”
周煙台眯起了眼,像個捕獵者一般上下打量自己的孩子。“哦,和我如出一轍?就你?”,他不禁笑出了聲。
“你那些小打小鬧不過是小孩子的把戲,今日若沒有我,你拿什麼跟你姨娘和哥哥鬥,這麼久了不知道借助外界的力量,隻知道一味忍受,被人栽贓陷害也渾身無術,你這等懦弱沒出息的東西。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好不容易有個能反抗的機會,也沒有乘勝追擊,今日若沒有我在現場,你這小打小鬧,能成什麼癱氣”
周煙台口氣中一如既往的帶着對周山行的貶低,看不起。他将今天周山行獲得的所有勝利的原因歸于自己,的确有些卑鄙,但獲得孩子的所有權是一個父親必須要做的事情。如果弱小無用的孩子不在自己的控制内,那将會是很麻煩的事情。
周煙台忍不住想,如果他的孩子周山行不那麼犟,像他的姨娘和哥哥一樣,柔順一點,或許這些年他不需要遭受這麼多的委屈。
很多時候,很大程度上,周山行所承受的,都是周煙台刻意為之。
隻是希望他的孩子向他屈服,成為他思想的附庸。可他的孩子,總是那麼輕易接受委屈,堅硬的拒絕他的示好。他有時候甚至懷疑這個孩子是不是好賴不分,或者分不清個好賴。可最終都因為自己是他的父親就如鲠在喉的接受了。
沒辦法,誰讓他是一個父親呢。
如果這是在生意場上,這麼不上道,好賴不分的人,他一定不會手下留情。怎麼可能隻是放任手下的人去随意欺辱幾番,一定會讓對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的示好是需要面子的,不給他面子的人,通通該死!
想到這裡,周煙台愈發覺得自己做出了莫大犧牲,看向孩子的眼神也越發冷漠遊離。就再給他一個機會。
他默默的推演,臉色又逐漸變緩。其實就算孩子這次還是沒有給他面子也無所謂的,隻要找出要害就好了,害怕孩子不聽話?
孝道?親情?讀書,哪個才是最好用的“刀”。
周山行帶着公事公辦的凝重,此刻冷意不減,隻是多了些忍辱負重味。“沒有父親在場,的确什麼都成不了。但沒有父親,就什麼都不會有了”
周山行的話,很明确,他所受的不是他應該受的,而是周煙台帶給他的。他看到的,明白的,要比周煙台想象的多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