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慈揮出一劍，将禹夢逼退數尺，接着身子一躍，進了那個房間。

一個人影頹然地靠坐在地上，半身都是血，灰塵、血漬和汗水混在一起，讓他那張曾成為無數茌甯閨秀夢中情人的清隽臉龐，幾乎髒得看不出來是誰。

葉慈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場景，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心中想着——這要是一場夢該多好。

然而，眼前修羅景象，終究不是夢。

曾安禮癱在血泊裡，左臂齊肩而斷，傷口仍不住往外汩汩流着鮮血。

他聽見動靜，無力地擡起頭，看見葉慈的臉時，眼神由防備、憎恨，變成愕然。

想來，他前陣子也聽說了葉慈擂台殺人的事情，或許也猜到了些原委，因此才明白，禹夢僞裝白衣黨屠戮兵器堂，最不該來的人，就是葉慈。

他因失血過多而蒼白幹裂的嘴唇張了張，卻最終也沒有說出那句勸她快走的話。

葉慈抛下千鈞，跌跌撞撞地走過來，她用嘴從身上的衣服上扯下來一塊布料，想替他包紮，卻不知從何下手——

他身上的傷口太過駭人，她突然很怕弄疼他。

“沒用的……”曾安禮氣若遊絲，“我就快死了……”

天妒英才，仍未加冠的少年連字都未取，便要早早地離開這個人世。

葉慈本以為自己很堅強，可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怕看不清曾安禮的表情，便胡亂在臉上一抹，灰塵混着污漬泥點，也在她臉上糊成了一團。

“别哭……”他忍着疼，用僅存的右手撐着坐起來，輕柔地替葉慈拭去眼角的淚。

像一片羽毛落在臉上。

他張了張嘴，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卻最終什麼都沒說。

“為什麼？”葉慈淚眼朦胧地問，“是孟臨嗎？他為什麼一定要趕盡殺絕？”

曾安禮無奈地笑：“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葉慈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後，隻見原本光潔的牆壁上，有一處暗格，暗格已經空了，她想起來，曾安禮曾說，曾家有一神兵圖譜，想來原本便是放在那裡面的。

原來孟臨之所以如此急不可耐地剿滅曾家全族，竟是要搶奪神兵圖紙。

“那個惡鬼一樣的女人，她搶走了《天工兵械圖》。”曾安禮聲音越來越小，已經快要說不出話了，“她是孟臨的人，屠戮我曾家……咳咳咳……全族，污蔑給白衣黨。”

他猛地又嘔出一口血來，葉慈忙制止他繼續說下去，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曾安禮的聲音卻突然大了，臉上忽現悲戚之色，“他此時可以栽贓給白衣黨，十七年前……又何嘗不可？”

十七年前，曾安禮的父親被阮流逸殺害，讓他幾乎從小到大都對白衣黨深惡痛絕，可若是，他這十七年來都恨錯了人呢？

他的仇、他的恨、他這些年的痛苦糾纏與愛憎，竟然都給錯了人。

十九年回首，仿若一個笑話。

葉慈明白他心中的苦楚，也知道他其實心中已經了無生意，卻不知該如何安慰，曾安禮卻忽然抓住她的衣袂一角。

“投壺輸給我，你欠我個人情。”他語氣忽然變得強硬，還在的右手被火燒得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卻不顧疼痛，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葉慈的衣角。

仿佛在生命最後的時刻，他終于能摘下謙謙君子的面具，卸下肩上沉重的擔子，說句不懂事的話，做個莽撞沖動的少年。

葉慈一愣，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

“事到如今，便是沒這個人情，你要我做什麼，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替你去做……”

曾安禮眼睛突然亮了。

“為着江湖道義。”

那亮光又倏然消逝了。

他心中知道，自己對不起葉慈，因為此番，是真要她去上刀山下火海的。

焦黑的手掌攤開，一枚金鈴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因為受了高溫，已經與他的皮膚黏連在了一處，曾安禮卻一直緊緊攥着，沒松開。

“念薇藏于劍冢之中，鈴響三聲為号，葉姑娘，求你去……把她帶走。”

葉慈重重點頭，一口答應：“好，我一定做到。”

“還有……”曾安禮逐漸出氣多進氣少，生機正從他年輕卻遍體鱗傷的軀體中緩緩流逝，“念薇她心思單純，或許想不通其中關竅，仍會誤會是白衣黨作惡，拜托你……”

他話未說完，臉色卻忽地一變。

寂靜的空氣下，忽然傳來“嘶嘶”的聲音，葉慈本以為是毒蛇之類的，曾安禮卻忽然大吼：“快跑，是炸|藥！”

“一起走！”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爆炸聲吞沒尾音。

葉慈撲向曾安禮的刹那，他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推開葉慈，染血的唇貼上她耳畔。

他說了一句什麼。

可爆炸聲太大，葉慈沒聽清——她永遠也沒法聽清了。

兵器室鐵門轟然倒塌。

那個的生命，将永遠鮮妍年輕，永遠被埋在那片廢墟之下。

禹夢生性殘忍，早在兵器庫外布置好了炸|藥卻不引爆，隻因她偏愛看這生離死别的戲碼，于是故意給曾安禮留了半條命，又将葉慈放進去，讓她親眼看着昔日好友的生命在眼前流逝，讓她親眼見證爆炸發生，看着爆炸吞噬曾安禮的最後一絲生命，卻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