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給我這個做什麼?”他又扔了回來,仿佛手中的不是銀子,而是什麼髒東西似的。
趙明予眉頭一皺:“那你要什麼?”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酒肆,嘿嘿一笑:“喝酒,是天下第一等快事,若是喝别人請的酒,就是比第一等還要快活的快事了!”
趙明予無奈,隻好去酒肆買了壇酒,扔到獨眼镖師面前。
那人拍開泥封,提起壇子一口氣灌了半壇子,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酒嗝,擡起胳膊,晃晃悠悠地一指,便不省人事了。
夜風卷起鳴沙,砂礫打在被風沙吹蝕的石柱上,宛如百鬼叩門。趙明予策馬掠過成片的黃沙堆成的丘陵,無數岩柱經年累月地被風沙侵蝕,在月光下宛如持劍的巨人殘骸。
遠處忽有磷火飄搖,照見半截沉在流沙中的界碑——“徐氏别苑”四個字被砂粒磨出白骨般的慘白。
所謂别苑不過是座三進的荒宅,飛檐上鎮宅的嘲風獸沒了頭顱,斷頸處積着黃黑色泥沙,那是沙塵暴留下的殘骸。
趙明予在界碑上栓好馬,大步流星地闖進别苑,一腳踹開東廂房的門,驚起幾隻梁間的蝙蝠。
這房中有股經年不透氣的黴味,混着股騷味和汗味,也不知多久沒打掃過了。
趙明予忍着不适走了進去,看到牆角蜷縮着一名老婦。她腳踝拴着條嬰孩臂粗的鐵鍊,鍊頭鎖在雕花拔步床的床柱上,床帳破洞處透出個巴掌大的神龛,供着尊漆面剝落得差不多的金身菩薩。
那老婦聽見有人闖入,下意識地蜷起身子,抱着頭,是個自我保護的姿勢。
“别殺我……别殺我……你們殺了我夫君,就不能再殺我了……”她嘴裡小聲念着。
“我不殺你,大娘,我隻想問你些事情。”趙明予走近,矮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無害。
王氏不再顫抖,隻是也不說話。
趙明予掏出個饅頭來,遞給她,王氏立刻搶也似的将饅頭塞進嘴裡。
趙明予見狀,解下腰間的水壺遞給她:“慢慢吃,沒人和你搶。”
王氏又一把奪過水壺,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水,險些把自己嗆了個死去活來。
吃完饅頭,她纏聲問:“貴……貴人,還有嗎?”
趙明予道:“有,但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貴人你說!隻要我知道,我……我全告訴你!”
“你為何會懷疑害死你丈夫徐齊人的,是魏紫和徐齊家?”趙明予怕時間不夠,單刀直入。
聽到這兩個名字,王氏太擡起眼來,看了看趙明予的臉。她渾濁的眼珠機械地轉動了一下,忽然迸發出難以言喻的惡意。
其餘的感情早在數十年如一日的囚禁中被消磨殆盡了,唯有求生的欲望,還有對魏紫玉徐齊家的恨意仍長存心間,像是淬了毒一般,不僅不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淡去,反而曆久彌新,越來越刻骨銘心。
“那個賤|人!”恨意幾乎有一瞬間讓她的臉都扭曲了,那些毒在她心裡釀了太久,今日終于有人問起來,她終于有機會傾倒出來,“那時老爺說要擡她進門做妾,我便不同意。我雖不懂江湖裡的事,可那靈蛇派,聽起來便不是什麼正經門派,名字取得紅橙黃綠的,不像門派,倒像是勾欄。”
“我進門那麼久都懷不上,怎麼她偏偏那麼快就懷上了?”那些話語像毒蛇的信子一樣,不僅蠶食着他人,也吞噬着她自己。
“我瞧她平日裡就和小叔子眉來眼去的,就知道她們這些所謂的江湖人,都生性浪蕩得很,那孩子怎麼來得還說不準呢,誰知道,我就是跟老爺說,需得查她一查,她竟直接将老爺……”
王氏說着,竟哭了起來。
趙明予墨眉微蹙:“你說的這些,可有證據?”
“證據!”她聲音忽然變大,“她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和小叔子眉來眼去,徐府上上下下幾百号人,哪個不是證據!他們那些下人倒是會見風使舵,見徐齊家那個小人上了位,一個一個的,都不敢吱聲了!隻有我……老爺……隻有我,還能為你說上幾句公道話啊!老爺……你死得好冤啊……”
“那你所說的謀殺之事呢?又有何依據?”
“哼!”王氏重重地冷笑一聲,“這還用有什麼依據?但凡在徐府中生活過的人,都知道徐齊家的狼子野心,當年老爺還活着,他就幾次三番對老爺不敬,憑魏紫那個小賤|人,武功還不如家裡的武婢,沒有那個小畜生幫她,她能殺得了老爺?”
“行了。”趙明予打斷她,又扔給她一個饅頭,轉身離開了。
這次來查徐家之事,隻是為了調查魏紫的往事,本就不需要拿到什麼确鑿的證據。
王氏的隻言片語雖然有失偏頗,但是已足夠窺見當年事情的冰山一角,因此他也無需再留,抓緊趕回茌甯見到葉慈,确認她的平安,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