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慈再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身處一片黑暗之中,四處都沒點燈,萬籁俱寂,隻餘星光與月光,透過簡陋的窗戶帶着涼意滲進來。
她莫名覺得此處有些熟悉,可還沒來得及細看,四肢百骸幾乎同時痛了起來。
身上的傷口已經被簡單地包紮過了,房間裡彌漫着一股淡淡的刺鼻藥味,這味道葉慈很熟悉,是金瘡藥,而且是最烈的那一種,敷上以後好得快,但也會刺|激傷口造成劇痛。
葉慈其實很能忍痛,但為她包紮的人似乎帶了懲罰的意味,每處傷口都包得很緊,還為她上了最烈的藥,疼得她此時幾乎要咬緊牙關才能不喊出來。
因為劇痛,她幾乎無法動彈,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将目光投向自己被灼傷的胳膊——為她包紮的人,用的方式簡單卻精巧,像極了某個熟悉的人的手筆。
可禍不單行,她身上劇痛的同時,身體裡也泛起一陣絞痛。
葉慈知道,那是三日斷腸散還沒解,并且仍在發揮作用,讓她疼痛難忍,根本無法運功療傷。
外面忽然傳來幾聲微小的響動,像有山貓經過,葉慈卻了然地擡眼,果然看到一名黑衣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那人仍蒙面,與在雄青樓為她送解藥的,和在兵器堂将她救走的是同一人。
他顯然早算好了葉慈醒來的時間,此刻看到葉慈睜開眼,還故作驚訝,聲音中隐隐含着欣喜的意味:“你醒啦?”
葉慈沒吭聲,而是看向他手中的白色瓷瓶,與那日在擂台上,孟臨展示的解藥瓶子如出一轍。
她心中微微有些訝異,卻并不是因為此人竟能突破武林盟重重看守在盟主手上拿到解藥,而是因為孟臨居然真的準備了解藥。
或許,他有十足的把握,葉慈根本無法在今夜的圍剿中逃脫。
不過,他終究還是漏算了。
黑衣人看到葉慈盯着他手中的白瓷瓶子,清秀俊朗的眉目一彎:“這是三日斷腸散的解藥,你吃下去,就沒事了。”
說罷,他拔開塞子,倒出一粒棕色藥丸到手心裡,坐到床邊,将葉慈扶起來,道:“來,張嘴。”
葉慈狠狠别過臉去。
黑衣人的動作僵住了一瞬,好像真的很疑惑似的:“咦?不吃嗎?是覺得太苦了?”
他用空着的手在腰間解下一個小包,單手抖了抖,小包裡便掉出一顆蜜餞。
他獻寶似的拿到葉慈眼前,道:“看,有蜜餞,這下不怕苦了吧?”
葉慈覺得眼前的對話似曾相識,與其說是昨日重現,不如說是一種拙劣的模仿。
“祁漣。”
她很少這樣叫他的大名。
“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黑衣人動作微微一滞,他眼睛不笑的時候會微微下垂,此刻低眉順目的,像條終成的家養犬,簡直乖巧得不像樣。
那用來蒙面的黑布忽然無風自動,在他腦後一松,便順着高挺的鼻梁滑了下來。
是祁漣。
從小一起長大,葉慈對他的一切都太熟悉了,即便蒙着面,壓低了聲音,也隻需一眼就能認出來。
在雄青樓時,葉慈即便神志不清,也能察覺他身上的熟悉氣質。而此刻,葉慈雖忍受着劇烈的疼痛,想要認出他,也是易如反掌。
蒙面脫落,葉慈最先看到的,便是他緊抿的雙唇。
他似乎對葉慈沒有陪他玩這場角色扮演的遊戲有些不悅,但那表情一閃即逝,很快便恢複了平常的樣子。
他笑眼彎彎,也不再故意壓低聲音,道:“果然瞞不過慈姐姐。”
祁漣重新将解藥遞過去,仍笑着,葉慈卻覺得此時的他分外陌生:“現在可以放心吃了嗎?”
葉慈看着他殷切的神情,忽然明白了那種違和感來自哪裡——方才祁漣給她吃蜜餞,是在模仿小時候她哄他喝藥。
那種感覺太奇怪了,就好像祁漣原本并不明白這樣做的動機,他不通情感,不解人性,于是通過模仿葉慈的一舉一動,來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人”。
從小到大,他都藏得太好了,沒讓她看出一絲端倪。唯有方才,他因着葉慈受傷,自己又自以為隐藏得很好,沒讓葉慈認出來他是誰,這才露了馬腳。
葉慈并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隻覺得可怕。
祁漣是多會察言觀色的一個人,葉慈臉上的任何神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此刻自然也不例外。
他臉上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接着,仿佛自己才是那個受害者一般,泫然欲泣地問:“難道慈姐姐不信任我?你覺得我會害你嗎?”
他說完,自己吞了手中的藥丸,神情悲戚,道:“這下可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