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莫要胡說。”婆子又氣又無奈,老太君本意是要勵哥兒多照顧體貼妹妹,哪成想小郎君聽話隻聽一半,生生歪曲了老太君的一片慈心。
隻是這一會兒哪有人顧得上替老人家解釋,安撫小姑娘還來不及。兩個捧着彩燈花籃的小娘子也連忙放下東西,出來哄着小姑娘。二人身着同色的絲綢衣服,細看間連領子上的祥雲花紋都如出一轍。二人梳着同樣的雙丫鬓,各簪着三兩隻金銀钗。
二人行動間很是默契,一人捏着支荷花逗弄小女郎,一人輕聲細語哄唱着歌謠小調。奈何小女郎哭鬧起來架勢十分兇悍,并不為所動。
小女郎的哭聲突兀,很快又有一個健壯些的婆子聽了動靜從另一邊的配殿冒雨跑過來,顧不上擰一把濕透的頭發衣襟:“怎麼了怎麼了?哎喲,小郎君怎麼又調皮了。叫你三兄知道你欺負妹妹,定要打你屁股的。”
小郎君這才收斂許多,不再說一些會惹哭妹妹的渾話,臉色頗有些緊張地望向雨幕中另一配殿的方向。
幾人的打扮隻稍瞧一眼便知富貴,在兄妹二人的吵鬧間平白挨了幾人白眼的小乞兒隻恨不得立刻冒雨回去。隻是站到檐下,仰頭望天,又有些不甘心。憑什麼别人幾個白眼,自己就得冒着疾風驟雨逃跑。
心裡縱然有一瞬不甘,可自小就要靠着看各人臉色過活,她這樣的小乞兒哪敢惹上一點是非。腳已經往前跨了一步,傾盆的雨迎風撲上面門,半個身子在頃刻間被澆透了。
該跑快一些,她在心中想着,跑快一點,裡邊的衣服不至于完全濕透,晾曬外衣時不至于光着。右手驟然被人拽住:“你作什麼去,這樣大的雨,你傷風了還有銅闆看大夫不成?”
張大娘的一隻胳膊探進風雨裡,身體前傾,大雨淋濕了包頭巾。
“快回來,你這不懂事的小崽子。”将人拉回門後,張大娘從自個兒帶着的籃子中抽了一塊原本要賣錢的繡帕替阿灰擦臉。阿灰咿呀幾聲,又被張大娘按嚴實了,将滴水的外裳擰上幾把。
同行的大娘見狀皺了眉,湊到張大娘耳邊小聲勸:“你家的那個脾氣越發燥了,你可别犯糊塗再把人帶回家。”
張大娘對婦人的提議并不做聲,隻用擰過幾遍水的帕子為阿灰擦頭發。
大娘有些着急:“我是為你好,你可别再犯糊塗了,他要過繼一個侄子你攔什麼,你這年紀還生的出嗎。上次你家當家的來我家吃醉了酒,我聽了一耳朵,他都動了心思要接個寡婦的兒子回去供養讀書咧。”
張大娘的嘴唇動了動,又低下頭,擰着帕子。
被議論的阿灰悄悄擡頭看了二人一眼,見張大娘來看她,立刻又偏過頭去盯着雨幕。
那邊的小女娘抽噎哭個不停,小郎君又被婆子說了幾句嘴。
氣勢洶洶的一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天邊卷着的黑雲頃刻間便散了,再擡頭時卻見有三彩矞雲缭繞在天邊。
觀音廟前搓着手避雨的攤販們不免松口氣,不待雨完全停,迎着淅瀝小雨就跑出去查看棚架下的商品是否被方才的大雨淋壞了。
配殿中小姑娘的哭聲倒是小了些,隻是抽噎着倒在婆子懷裡,哭出了一臉的汗,瞧着可憐得很。婆子溫聲哄她,叫她看外邊漂亮的彩雲:“這是彩雲娘娘也見不得小娘子哭,特意下凡來哄您開心呢。”
張大娘看了幾眼,也是同情得很:“可憐的丫頭,攤上個這麼不知道疼惜妹妹的兄長。”快走幾步彎腰抓起牆角邊的竹籃子,她本也是趁着乞巧節出來賣些親手編織的鮮花手工品補貼家用的。
隻是待她回頭找小乞兒時,卻哪裡還看得到乞兒的身影。
……
阿灰早就抱着破碗,在衆人看彩雲的時候偷溜出去了。她與老乞兒兩人在觀音廟後頭彙合,顧不上今日讨的銅闆多少,二人蒙頭就往城外跑。
原來老乞兒的雙腿并未真正的殘廢,而是從娘胎裡帶的殘疾,骨骼怪異,走路時跛腳嚴重,走得也慢,與正常人差異極大。
從阿灰去配殿後,老乞兒就遠遠注意着動靜。見她遲遲不回來,又隔着雨幕瞧見一番拉扯,便知道要遭,趕緊爬到後殿,趁着人不注意時扶牆跑了。
“怎麼一回事?”一路氣喘籲籲的出了城,回到乞丐窩,老乞兒才問阿灰今日出了什麼事。
阿灰的臉上不再見白日裡的小心讨好,快速的把今日的情形講了一遍……原來她也是裝啞巴的。
老乞兒籲了一口氣:“倒也不是什麼大事,你謹慎點也好。”
雖然算不上是阿灰招惹人家,但被牽涉進富貴人家的紛争裡,總歸也不是好事,隻見乞丐窩裡的一個老前輩,隻是在幾個公子哥調笑間不識眼色的上去讨錢,卻被打斷了腿。
乞兒真斷腿與假斷腿的差别可大了去了,後者不過示弱讨錢,前者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慘啊。老乞兒唏噓不已。
卻說那頭,刺史家的婆子丫鬟回到家中,卻是陷進了真正的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