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娘清點着十來個年輕丫鬟,一個個仔細打量手腳、口齒、容貌,點了幾個細皮嫩肉的出來,向花廳内端然坐着飲茶的夫人還價:“這幾個丫頭不是幹活的料子,若是要照着旁幾個粗使丫鬟賣,實在是賣不上價錢呐。”
丫鬟們彷徨無措,仗着往日裡多少都得主子幾分好臉,這會兒一個個哭花了臉,下跪的,磕頭的,都隻盼夫人心軟。在黃大娘指着她們壓價時,卻也有不知事的悄悄瞪她。
黃大娘瞥了她們幾眼,心裡冷笑。面上換了副表情,從懷裡拿出支有些俗氣的絹花,照着離她最近的一個丫鬟頭上比劃,笑吟吟道:“不好叫夫人為這些子奴婢費心,隻是小人瞧着府裡培養她們也是費了許多心力的,若隻是賣出去做個粗使丫鬟,難免虧得慌。倒不如賣得稍微價高些,也不叫府裡太過吃虧。”
丫鬟們還不知自己的命運被黃大娘引向了何處,她們年歲尚小,這會兒心亂如麻,仍隻是哀哀地哭求着。倒是兩個年紀大的婆子變了臉色,被捆了待發賣的人裡頭尚有她們的女兒、徒弟,二人甚至來不及想自己的命運,不住磕頭,連聲叫屈。
刺史夫人臉上的不耐愈發明顯,擲下杯盞,指着嚷得最大聲的婆子便斥:“照顧不好主子,叫二娘被外頭的髒東西沖撞是一罪。不上心主子,弄丢了老太君親自去報恩寺求主持開過光的平安玉佩更是罪上加罪,如今二娘被觸了黴頭,高燒不退,連累老太君心焦卧榻,你們兩個老貨還敢叫饒?”
她一慣寵溺隔房侄女,孝敬婆母,賢名遠揚。為了她二人大發雷霆,外人隻道她關心則亂。
又冷下臉看黃大娘:“咱們府裡可不是什麼上不得台面的地方,請你來不過是聽你黃婆子在牙行裡吃得開,請你處置幾個犯錯的丫鬟,你掂量清楚,刺史家裡出去的貓狗也不該被流去髒地方。”
黃大娘連連告罪,也不好再殺價,心裡暗忖刺史夫人今日好大的火氣。押着一串兒幾乎哭暈過去的小姑娘們從角門離開時,她們還在喊着“不曾讓乞兒近二娘的身”“回府時還檢查過玉佩尚在二娘身上。”
氣得刺史夫人又命人追過去,堵了嘴再帶走。
“娘,”勵哥兒白日裡還天不怕地不怕的臉,此刻倒顯出幾分害怕,躲在門外不敢進來。
刺史夫人的表情還是不太好看,但到底收斂幾分,向他招手:“五郎你且過來。”
勵哥兒的心思仍然放在被賣出去的兩個小丫鬟身上,她們的手巧,會編草螞蚱,會做竹蜻蜓,說話也伶俐,與他最玩得來。
隻是孩子最會看大人臉色,今日的母親瞧着可怕,調皮如勵哥兒,也不敢在此刻忤逆母親,乖乖地走進屋子,趴到母親的膝上。
刺史夫人輕輕撫着兒子的頭頂,心下何嘗不如那些被賣的丫鬟一般彷徨,害怕。
數日前她的娘家托了人傳信來姑蘇,今早她卻才收到信。京中局勢詭谲,公爹與二叔接連下獄,林家門生皆被牽連,連許多向來親密的姻親都被迫割席,與林家劃開界限。
她的娘家願意傳遞個消息來姑蘇,叫他們早做準備,卻僅止步于此。帝後震怒,下令徹查林家貪腐案,她娘家的父兄急于為自家掃尾,還不至于為了她這個外嫁女兒去賭上全家性命前途。
想必不日林家舉家下獄的消息就會傳到姑蘇,她的夫君作為一方刺史,卻不知前路如何,他們家又會不會被連累?
如今上頭的婆母得了消息已然急火攻心病倒了,她隻能強撐着心神坐鎮家中。第一大事便是要悄悄把家中值錢的鋪子首飾變賣去疏通關系。又要處置一部分金銀藏好,已備來日不時之需,這事也隻能交給心腹去幹。第二要事就是叫家中人口簡單些,走一步看十步,她得把控好府上,萬不能讓人心渙散。
尚不知京中對夫君的處置,最壞的結局不過抄家,萬不能讓那些心思活泛的刁奴趁亂打劫。趁此機會放些人出去,也當是為來日積德了。
“娘?”勵哥兒到底是個孩子,見母親的火氣不往自己身上撒,很快膽子又大了回來,扯着親娘袖子耍賴:“娘,你不要把琇琴與琇音賣了好不好,兒子離不得她們。”
“娘,娘,娘,你别不理我,趕緊去把人帶回來好不好,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