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泰六年,臘月,綠田縣。
朔風凜冽,呼嘯着刮進殘破的房中,剛剛穿來的張庭撐着病體張嘴都費力,思緒渾渾噩噩,想着是不是又能重開一次了?
希望這次能投個好胎。
理想很豐滿,可惜張庭沒能如願。
村裡的寡夫王大叔找她還債,敲了許久的門卻沒人回應,眼珠子骨碌一轉,動了歪心思。見這門破破爛爛,還被風吹開了一道縫隙,心裡還想着天助我也,直接順着縫隙鑽進去,準備搜刮點值錢的東西帶走。
反正這窮秀才欠了他家不少米哩!
也很可惜,原身家徒四壁,乞丐見了羞愧,賊見了晦氣,王大叔縱然使出渾身解數也翻不出花來。
王大叔失望極了。
但還是有點收獲的——他發現張庭病怏怏躺在床上。
這差點沒把王大叔吓死,這窮秀才舉目無親,連房子都是借村長家的空屋,要是死了可真沒人還錢給自家。
王大叔趕緊回家把女兒叫來,讓她背着快斷氣的張庭直奔縣裡的醫館。
于是乎,張庭小命保住了。
醫館不讓賒欠,王大叔扯皮無效,想着張庭好歹也是個秀才,說不定還能敲個竹杠,便咬牙繳納了診金、藥費。
整整二兩銀子,夠自家花一年!
王大叔又讓女兒把張庭背回家去,給她蓋上厚棉被,煎煮喂藥,精細伺候,如此張庭第三天就清醒過來了。
張庭睜眼便看到王大叔滿臉褶子笑開花,态度熱情極了,還輕聲細語地問張庭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想不想喝水?
張庭知道是他救了自己,現在還這般親切,真是個好人呐!
這三天她也理清楚了原身的記憶,不由笑笑,沙啞地說:“我不渴,此番多謝王大叔,張庭無以為報。”
王大叔見她沒什大礙,也很高興,捧了杯水遞給她,“你這小女喝口水潤潤,口幹成這樣還說不渴。本不需要你報答什麼,都是一個村的,理應相助,隻是這看病實在昂貴,整整花了二十兩,我家實在負擔不住。”有了這二十兩,他女兒娶夫郎、生孩子都盡夠了。
張庭接過水的手一頓,默然片刻,抿抿唇看向王大叔,終究還是說:“這看病所需甚貴,晚輩隻能日後再慢慢奉還了。”
王大叔見她應下了這二十兩的費用,又拿來早就準備好的欠條,要她簽字畫押,“口說無憑,大叔知道你是讀書人,但大叔家裡實在困難,得有個條子才安心。”
張庭二話不說就給簽了,王大叔捧着那二十兩的欠條笑得合不攏嘴,見張庭起身告辭,客套說:“吃個飯再走,已經張羅好了,自家的粗茶淡飯可别嫌棄。”
王大叔太熱情了,正巧張庭腹中饑餓,也不跟他客氣,便在王家用了一頓飯,起初張庭還因在别人家吃飯,不好意思多吃,但是越吃越餓隻好徹底敞開肚子。
然而王大叔隻是随口一說,沒想到張庭真留下用飯,恨得想扇自己的嘴,腸子都悔青了。
收拾的時候把桌子當張庭狠狠地擦,暗啐一口:這幾百年沒吃過飯的餓死鬼,一口氣吃空我家兩天的口糧,怎麼沒撐死你!
張庭不知王大叔怎麼想的,反正她飽餐一頓心裡滿意極了。
走時,王大叔的女兒王大妞送她。
踩着厚厚的積雪,鞋子襪子都浸濕,張庭打個哆嗦,難為情地看向她,欲言又止。
王大妞二十有五,是個性子粗犷的,最見不得女人扭扭捏捏的樣子。
當下按住張庭的肩膀,“我說張秀才,瞧你吃飯才有個女人樣子,怎麼吃完就跟個男人似的,忒小家子氣,要說便說。”
這話就跟現代罵男人娘唧唧似的,張庭頗感新奇,但她面上不好意思地笑笑,對王大妞說:“實在是家裡窮,今年考舉冬被都給當了,這才害了風寒。我想着姐姐家裡若是方便,能否将那床我用過的冬被先借與我幾日,家中還有十文錢便算做答謝。”
給張庭蓋的那床冬被,是王大妞那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娘用過的,王家在鄉間也算小有錢财,老娘又是病死,嫌晦氣被子就沒有再蓋過,此時張庭再來要,又許諾十文錢,她自然同意。
王大妞拍拍她的肩膀,“嗐,我還以為啥呢,不過這等小事。”她也是個雷厲風行的女人,說着又把手裡結餘的藥包遞給她,回家給張庭抱被子去了。
等張庭回到破舊的小屋,拿了家裡僅剩的十枚銅闆給王大妞,天已經大黑了,風吹得門窗咔嚓作響,她在竈房生火燒水,把自個兒的藥熬上,又脫了鞋襪烤幹,一切事畢了,大概都亥時了。
張庭躺在床上身上蓋着厚厚的被子,想她當社畜這些年積攢的存款,心裡酸澀無比,但腦門被吹得涼飕飕的,她重重地打個噴嚏,屋裡冷得就跟在室外一般,無奈,她隻好去找什麼布呀紙的遮下風。
太窮了,遮風布還是剛剛屁股底下墊着的床單,床鋪沒了床單露出稻草,張庭見了怕裡面有跳蚤,又把稻草拿去竈房準備明天當火燒了。
反正一通操作下來她累得不行,實在沒有心力悲春傷秋,把自己裹成個蠶睡着了,迷迷糊糊地還想着,明天把原身考舉的書拿去賣,換點米糧......
次日,張庭裹上數件單衣,又找來原身布丁最少的一件外衣套上,還是冷得發抖。
沒辦法,原身為了湊齊考舉的費用連襖子都給當掉了,盡管還是落榜,但原身才二十有一,正當青春,若是再苦讀幾年也不是沒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