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之上,菜肴已上大半,類目繁多,色香味俱全。
菜肴擺作瓣狀,圍在一處聚攏成花,色彩豐富,别有一番趣味。
但換湯不換藥,都是客盈樓的主推菜品,張庭倒不陌生。
崔經濟吃過不少名家食樓,頭回遇到這樣精巧的,捏着筷子不知從何下手。
這時,喜哥又呈上一道湯,隔得老遠張聲就聞着香味,饞得直咽口水,問張庭:“賢侄,這菜何名?香氣竟如此霸道。”
張庭不知,喚杜竈郞前來回話。
杜竈郞來得匆忙,見手上還有水漬,趕忙用圍裙擦幹。
“回小姐,這菜名為湯浴繡丸,用魚肉、雞肉、海參、火腿等食材制成,再送入高湯炖煮,味道綿軟清香,極其鮮美。”
杜竈郞擅長的不過是些家常菜,這道菜是誰的手筆,張庭心裡有了計較。
張聲舀了一勺肉丸吃過,驚歎滋味鮮香無比,歎息道:“賢侄家中竈郞手藝絕佳,老婦本想借去指教指教家中那個不開竅的,隻可惜明日一早便要啟程回鄉。”
“伯母,怎麼這般倉促?”
張聲不多說,隻推脫道:“年紀大了,離鄉多日難免惦記。”
“日後賢侄來泰州府,老婦必為你接風洗塵。”
張庭見她不肯解釋,不由聯想到她昨日的情景,心中已有猜測,斂下眼眸,謝過她的好意,又說自己日後一定前去拜會。
語畢,笑着招呼兩人吃菜。
她們吃得興起,賓主盡歡,小儀這邊卻愁得沒胃口。
他枕着賬簿,濃密的睫毛輕顫,緊緊盯着那串微小的數字,直恨不得多冒出幾位,終于忍不住歎出口氣。
突然,他靈動清澈的眼睛珠子一轉,眉開眼笑,猛地直起身。
支出這般大,先将每日供給張庭的點心劃掉,隻上茶水。
張庭每頓用的肉食太多了,辣椒太貴,通通劃掉,每頓選清淡的,隻做兩菜一湯。
俗話說得好,飲食清淡,益身防衰嘛。
再然後就找不到地方削減,小儀翻來翻去,發現張庭這根木頭隻愛口腹之欲,其餘開支近乎于無。
他抱頭沉思:節流有了,又該如何開源呢......
飯後,張庭送走張聲,想着左右無事,便拿着契書随崔經濟前去衙門備案。
辦理手續雖不似許攸那般順暢、迅速,但好歹崔經濟熟悉流程,也經營些關系,一個時辰程序便走完了。
拿到新的契書,張庭真有一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覺。
上回崔經濟回鄉省親,她錯失置辦産業的機會,如今偶遇房主,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就将契書拿到手。
她在京中擁有一處房産,有仆從處理雜事,再籌謀置辦一處莊子,種上應季蔬菜、谷物、水果,待作物成熟,送來家中嘗鮮。
莊子上産出多餘的作物,還能作為節禮送給好友,既省事又省錢,或是拉去賣也不錯。
日後讀書閑暇之餘,還能到莊子上小住,疏解壓力、郁氣,豈不美哉?
拜别崔經濟,張庭想既然都出來了,那就尋摸尋摸京都的美食。
看到前面有一家生意火爆的糕點鋪子,她下車準備步行過去,卻見對面一處冷清酒館,有個清瘦蒼老的女人躬着背垂坐在那,她穿着一身身杏色衣裳,容貌普通,身影寂寥,有種文弱書生的感覺。
張庭挑眉,湊過去一看,果然是她。
張庭笑着跟她打招呼,語氣恭謹:“鄭博士,原來是您。”
她張口就來:“沒想到您也愛這裡的酒水。”
鄭博士擡頭一看,說話這人穿着一身棗紅色的綢緞衣裳,極為年輕貌美,一雙眸子明亮,神采飛揚,意氣風發,那神态像極了年輕時候的好友。
她嘴巴半張,愣了半晌,回過神來,問道:“你是何人?”
索性左右無人,張庭淺淺一笑:“學生曾在長庚書坊聽您講學。”
鄭博士聞言垂眸,遮住眼底的落寞,讓張庭同桌坐下。
“如今,大家都對長庚書坊避之不及,你倒是坦言。”
同道之人才能敞開心扉,張庭聽出她話中的立場,直言道:“學生受書坊傳道授業之恩,欽佩您的為人,豈能做虛僞小人?”
這話聽得鄭博士動容,淚意不禁湧上眼眶,“難得你誠懇正直,還記得書坊的恩義,宗老婆子泉下有知,想必十分欣慰。”
“書坊創辦十餘年,受過恩情的學生數不勝數,她一心為寒門子弟謀求出路,耗盡畢生積蓄,可受到責難,卻無人挺身而出,為她辯駁。”
“到頭來,包起頭顱和軀幹,席子一卷,扔到亂葬崗,都無人敢去收屍……”說着,鄭博士老淚縱橫,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