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叙快被氣死了。
他覺得人生匆匆十六載,再沒有比剛才在診所時更丢臉的時刻了。
等到他推開家門的時候,周阿姨應該剛做好晚飯,廚房中爆炒所殘留的嗆人香味還沒散盡。他蹲下身,從鞋櫃裡拿出拖鞋,彎下腰,客廳頂燈明亮的光線照在冷白色的大理石地闆上,凝成的光點有點刺眼。
廚房中水流聲嘩嘩,周阿姨收拾着做飯留下的殘局,聽到大門被推開,高聲喊道:“是小叙回來了嗎?”
“嗯。”楊叙悶聲回應。
“不是說今晚不回家吃飯嗎,怎麼了,舍不得阿姨煲的湯呀?”
周阿姨将沾滿水珠的手在圍裙上貼了兩下,笑着走出來,發現站在門口的楊叙一臉頹廢,“怎麼臉色這麼差。”她視線迅速地在楊叙身上掃過,不禁高呼:“腿怎麼了!怎麼這麼大一塊淤青啊,你是不是騎車的時候摔倒了?要不要我帶你去檢查——”
“不用了周阿姨,”楊叙開口,垂頭喪氣地站在玄關處:“我爸帶我去檢查過了,沒什麼問題。”
“真的沒事?”周阿姨手還搭在圍裙系帶上,狐疑地盯着他的臉,直到楊叙點了點頭後才放心地喘出口氣,嗔怪道:“沒事就好,剛才真是吓死我了。”
“這會兒正是晚高峰呢,人多車多的,我知道你騎車的時候會注意安全,但是保不齊有些人跟着急投胎似的,非得去跟别人搶那幾秒鐘的時間——诶,小叙,你怎麼上樓去了,馬上開飯了。”
周阿姨的呼喊聲從背後沖擊着耳膜,楊叙剛邁過兩個台階,站在樓梯上,意興闌珊地丢下句:“我不餓,晚飯就不吃了。”
說完就一步一個台階地向二樓走去,隻留下周阿姨在原地嘟囔:“晚上不吃飯可怎麼行,我要不晚上留點宵夜?”
二樓燈光熄滅,家具在黑暗中悄然沉寂,正沖着樓梯處的牆壁上有一扇落地窗,盈滿的月光穿透窗子,姗姗而落,勾勒出家具模糊扭曲的邊緣,毛糙糙的。
楊叙在樓梯前站着發了會呆,然後摸黑在牆壁上摸索着,觸碰到頂燈開關後,“吧哒”一聲,整個二樓就落在了柔和溫馨的光線中。
他走到貼着落地窗擺放的沙發前,放任自己摔進去,被柔軟而富有彈性的沙發靠背托舉起來。
樓下大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站在玄關處的交談聲又低又沉,被空調風裹挾着飄進二樓,像是被揉碎成了細細密密的一團,聽不清,應該是楊平帶着梁越同回來了。
楊叙把自己陷進沙發,聽見周阿姨在樓下問:“小叙的檢查報告怎麼樣,沒有傷到骨頭吧。”應該是對楊平說的,但是楊叙豎着耳朵聽了半天,也沒等到回話,反而周阿姨的聲音也落了,像是被人叮囑着閉了嘴,緊接着傳來的是餐廳中椅子挪動的的嗡嗡聲。
蟄伏了許久的熱鬧從地闆中緩緩浮了出來,飄在一樓的上空、落在楊叙的腳下。
開飯了都不喊我下去。
楊叙垂下眼眸,盯着手機中沉寂的對話框,覺得有點失落。
他手指在屏幕上漫無目的地花了半天。
心想不吃就不吃,我才不稀罕和隔壁的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呢,楊叙咬着嘴唇,洩憤似地在屏幕上戳了幾下。
就在此時,握在手中的手機“嗡—”地震動一聲,上方彈出條消息,楊叙盯着名字看,發現是崔漸東發來的,還沒來得及點開,手機又傳來一串震動。
“小楊兒,你到家了沒?”
“我靠,你下午給我說你被人撞了,我吓都快吓死了,差點以為要和你天人永隔了。”
“?你怎麼不回消息,是在吃飯嗎。”
楊叙手指在鍵盤上敲擊,挨個回複:“剛到家,檢查結果沒問題,你别死,沒吃飯。”邊敲邊聽樓底下的動靜。
“嘿,你回消息的時候還是這麼幽默。”崔漸東的信息發的很快:“所以今天下午到底發生了什麼,算了,我直接給你打語音吧。”
那句信息剛在楊叙眼底跳過,屏幕忽地閃爍,跳轉到語音來電界面,高昂的歌曲鈴聲和着手機震動随之響起。
楊叙被吓了一跳,差點把手機摔到地上,手忙腳亂地點了挂斷,還沒等崔漸東表達出疑惑,就火速發出句:“不方便!”
直到看到屏幕上端閃爍着的“對方正在輸入中”,這才松口氣,繼續屏氣凝神地聽樓底下的對話。他剛才動作快,音樂聲剛穿出來的一瞬間便戛然而止,因此一樓的熱鬧喧嚷并未受到影響。
“好吧,那我隻好受累一下,繼續給您老人家發文字吧。”手機傳來震動,崔漸東說:“喜報,我剛得到消息,我媽沒挨住老同學的熱情,得在外地再住幾天才能回來,真是天助我也。”
“那可太好了。”楊叙敷衍地發完,側耳聽着,樓底下的楊平敞開了嗓音,好像是在講他和梁越同父親的陳年舊事,總結下來就是讓人别拘束,在南城遇到什麼困難就跟他講。
你這麼關心他,幹脆讓他當你兒子得了,楊叙默默腹诽,又生起了悶氣,在手機上發送道:“我今天下午騎車的時候撞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