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叙在這裡待得時間長了,漸漸地不再局限于某片區域,學煩了就逃竄于各個房間。與此同時,随着兩人接觸時間的頻繁增加,昔日的拘謹也不複存在,他每天推開房門,就輕車熟路地從冰箱裡順出兩瓶飲料,然後蹬着自己的拖鞋上樓讨教,将那點自來熟的習性發揮到所剩無幾。
他拎着個拖鞋來回轉悠的樣子實在磕碜,梁越同看不下去了,在出門補充冰箱存貨時特地買了雙拖鞋,并當着他的面兒擱到鞋櫃裡,用眼神示意道:“能不能别守着你的拖鞋當寶貝,又沒人偷。”
楊叙看懂了他的眼神,不過對已經熟悉腳感的鞋子實在不舍,于是跟他打哈哈:“你瞧你這,怪熱情的哈哈哈……沒事,我穿我自己的就行……”
“你不再考慮考慮?”梁越同繼續勸着:“你每天拿着拖鞋來回跑,怪累的。”
梁越同平日裡話并不多,倆人認識半個多月,這還是他第一次把話題颠來倒去地重複。
楊叙遲疑了,“這還需要考慮嗎?”不過片刻過後仍然堅守本心:“一雙拖鞋而已,沒那麼沉吧。”
梁越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他反問。
“你今天有點反常啊,怎麼老想讓我換拖鞋穿——别告訴我鞋底兒是金子做的。”
鞋底鑲金子,也虧他能想的出來。
梁越同被他的大放厥詞震撼到,一口氣哽在喉嚨裡,好半天後才在心裡憋出句“卧槽”。
他幹不出鞋底鑲金子的腦殘行為,卻也不好明着評價對方拿拖鞋當寶藏的舉動,于是一腔好意付諸東流水,隻好強忍着心裡的别扭,看那雙拖鞋每日辛苦奔波。
三四天的時間過得很快。
下午七點鐘的光景,倆人将陣地從卧室轉移到客廳,落日在室内傾灑下餘晖的殘紅,家具顔色被扭曲成鐵鏽的深褐。
梁越同坐在沙發邊上跟楊叙講解着最後一道大題的解題思路。
中性筆在草稿紙上落下潇灑一點,似乎昭示着偷師學藝的曆程徹底宣布告罄。
他擡起頭,看着桌子上的堆成小摞的草稿紙,其中因為褶皺磨損而露出空白的間隙,可能因為室内氣氛難得安逸,也可能是因為給人升級當了兩天的老師,簡稱上瘾,總而言之他竟然從這樣的環境中感覺到幾分惬意和不舍。
“你聽懂了嗎?”梁越同說完,神态自若地轉過身,然後就發現……
這哪是氛圍宜人,分明是這丫的躺在沙發上神遊外太空,壓根沒聽講!
梁越同霎時被氣的七竅冒火,切身體會到曾經的班主任拿人腦袋當靶子扔粉筆頭的憤怒,勉強維持着儀态,面無表情地給了沙發一巴掌,皮革制品和掌心的皮膚相碰撞,爆發出沉悶刺耳的響聲,正好響在人耳邊。
楊叙正徘徊于噩夢之間,被這動靜吓得周身一顫,完全顧不上腦海裡那點愁緒與哀怨,一骨碌就直起身,臉都被吓白了。
剛準備爆發一串質問,擡頭就看到梁越同那張氣極反笑的俊臉。
威懾力太強,憋到嘴邊的話被強行回爐重造,三秒後變成一串幹巴巴的笑聲:“……哈哈哈,梁老師下午好啊,你講課講的真好。”
梁老師譴責的目光移過來,有點像是在說“你腦袋被狗叼走了”。
鑒于今天是假期的最後一天,“梁老師”的限時身份體驗卡即将到期,他看着楊叙讨好的眼神,剛才興風作浪的怒火竟然很神奇地平息了,深吸了口氣,面色平靜道:“你聽懂了嗎,沒聽懂我就再給你講一遍。”
梁老師脾氣好,可惜當學生的蹬鼻子上臉,楊叙很惆怅地歎口氣,興緻缺缺道:“算了。”
他情緒格外反常,實在沒辦法注意不到。
“這都快開學了,你這會兒複習幹什麼。”梁越同把手裡的草稿紙擱到桌子上,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問道:“有事情?”
楊叙被戳到了心中的傷痛,愁容滿面:“友鄰,我要吃不上飯了。”
在他的認知中,吃不上飯這四個字基本跟家庭慘劇挂鈎,于是梁越同的腦子很罕見地短了路,一瞬間,破産失業等詞條在他腦袋裡百轉千回,好半天,才疑惑地“啊”了聲。
楊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人腦袋裡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隻一味地訴苦:“我媽這次生氣了,她說如果我開學測試還考不好就斷零花錢,讓我到時候隻能去食堂啃桌子。”
當然,宋萃榮原話隻是威脅他吃食堂,不過聽到楊叙耳朵裡,還不如讓他拿根面條吊死。
梁越同試圖換位理解他的哀愁,不過梁少爺或許飽嘗親情缺失的痛苦,然後對于錢财短缺概念的理解得卻相當匮乏,因此他在深思過後不以為然道:“那有什麼,大不了到時候我請你吃飯。”
楊叙:“……”
他癱倒在沙發上,天花闆上夕陽的餘韻潮汐般漸漸退卻,心底則在悲歎人與人的懸殊,千言萬語憋在心裡,最終隻說出一句話:“哎,真羨慕。”
梁越同無動于衷:“羨慕什麼。”
楊叙翻了個身:“羨慕的地方多了去了,你看看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還沒人成天揪着你的耳朵唠叨,多自在。”
還自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