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同輕笑一聲,心想:“你要是知道我為什麼來這裡,不得吓死。”
他思緒緩緩回遊,想起了離家前夕,吊燈在滿地的玻璃和陶瓷碎片中映射出冬日寒霜般冷白刺眼的亮,随着他劇烈起伏的胸口,一顫一顫的,恍惚間光線颠倒,那些破碎的光點由虛轉實,又變成了梁觀德相親對象的那張愕然的臉。
摔東西幹什麼,還不如打一頓呢,梁越同不着邊際地想。
兩人的心緒各自掀起一片浪花翻飛,前者沉浸在“我若有錢必定如何如何”的虛幻泡影裡,後者則帶着滋事惹禍後猶不滿足的可惜,各自想的酣暢,愣是扯不上一根線。
日頭完全落了下去,昏暗中搖曳起路燈的亮光。
宋萃榮還是沒忍住撥通了楊叙的電話,因得知他沉迷正事無可自拔,語氣都溫柔和藹起來:“小叙,快點回來吃飯了,飯菜都涼了。”
楊叙這才恍然大悟地意識到已經快過了晚飯時間,挂斷電話,一頭撞破那堆虛幻泡影,投奔現實飯菜的熱氣。
梁越同還是跟前兩天一樣把他送到院落門口,盯着他頭頂蹭亂的發梢在月光下搖晃,卻看見人突然站在原地,那截發梢也随之調轉方向。
梁越同眸光轉了一下,落到他臉上:“落東西了嗎?”
“沒有。”楊叙看着他倚在門框柱上,身量颀長,被院子裡的燈光拉出一道斜斜的窄影。
難耐煎熬的酷暑終于偃旗息鼓,晚風裡摻雜上幾分涼爽。
楊叙把書包提溜在腿側,沖他仰起下颌,說道:“我明天就開學了。”
等了半天就為了這個?
梁越同笑笑:“我知道。”
他說完又補充一句:“我明天也得開學。”
李志今天下午特地給他打了個電話,叮囑他明早早起,到時候需要去辦理入學手續。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他估計真得在南城待挺長一段時間。
楊叙:“哎,其實我也不知道咱倆能不能分到一個班,能分到一起最好,分不到的話……”
他用拇指摩挲着書包帶子,眼神閃爍:“反正我認識的人挺多的……你也别因為換了新環境覺得不自在,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遇着問題了就來找我……”
他想的還挺長遠。
好鄰居不善言辭,初見時就給了他好一通沒臉。發展到現在,可能礙于倆人友鄰的關系,那些驚天地泣鬼神的奇葩言論被迫銷聲匿迹,給自己悶成一幅扁嘴葫蘆,不過楊叙時常從他甩過來的眼神刀子中體會到格外豐富的情感。
楊叙昨晚扒着飯碗時還在擔憂:“哎,他到時候不會跟周圍同學幹架吧。”
他話中的關切異常生動,梁越同剛才醞釀起的千百句調侃統統僵住,整個人怔在原地。
晚風掀起歲月遺留下來的塵沙,觸動着心底深處長久麻木的柔軟。
滔滔江水難溯洄,思緒卻義無反顧地越過驚濤駭浪,輾轉多程,又重返回當時院子。
“那會他多高來着,哦,好像還沒院子裡那盆花高。”梁越同莫名想道。
院子裡的那盆三角梅在老人死後再無關照,剛開始還瘋長着,可能想竭盡所能地吸引人的關注,隻是屍骨在最初的吊唁後都荒蕪了,難得人惦記,更何況是一盆默默無聞、無關緊要的花,它可能也意識到了這一切,随後就跟抽幹了所有營養似的迅速幹枯。
枯枝敗葉湮滅成灰,人卻在歲月的簇擁中得以生長。
倆男生在這裡煽情怪令人害臊的。
楊叙本來就覺得别扭,一擡頭,又看着梁越同旁若無人地愣神,心裡不由得納悶,伸手擺了擺:“梁越同?好鄰居?”
他轉頭看了看周圍,覺得更奇怪了:“這雖然算不上青天白日的,但也不應該撞鬼吧。”
他的話像是一記鈎爪,梁越同驟然回神,視線重新凝聚,看見路燈下的身影被暈出一圈明亮的毛邊。
“想了點别的事情。”梁越同垂在身側的手指蜷縮了一下,覺得嗓子有些幹:“你剛才說了什麼?”
楊叙撓撓腦袋,嘴裡嘀咕着:“你發呆可真會挑時候,我這豪情壯志還沒抒發完呢,搞得我現在都覺得自己有點中二病,算了算了……”
他故作輕松,擡高音量:“什麼也沒說,我先回去吃飯,改明兒再跟你閑聊。”
說完揮揮手,身影幹脆利落,轉身,幾步的光景就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