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測驗在平均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中學時代實在不足為奇,因此複習不到位的高中生們牛氣哄哄地伸長脖子,嘴裡嚷嚷着“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把試圖将題海戰術貫徹到底的學校領導眼鏡都吓跌了,心裡琢磨着:怎麼還起到反作用了?
開學測試前夕沒安排晚自習。
于是下午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鈴剛打響,原本悄寂無聲的教學樓瞬間被少男少女的狂熱歡呼聲所覆蓋,恨不得把房頂都掀翻了,原本穿梭于走廊間監督紀律的教導主任陷身人潮,隻好伸着并不修長的胳膊聲嘶力竭:“注意安全同學們!看好腳下的路!”
教室内,梁越同問:“這些書怎麼辦,都帶回去嗎?”
楊叙把桌面上剩下的課本囫囵塞進箱子裡,拎着就往教室後處走:“不用,後面好像還有個櫃子是空的,你把書放到這裡來吧。”
他說的是教室後面那些森然羅列的小鐵櫃,橫縱不長,不過内裡極深,平日裡放些閑置課本或者習題冊,等到考試前夕布置考場時,懶得把一籮筐的書搬回家的同學們也會把所有東西塞進來。
小鐵櫃的數量勉強覆蓋班級人頭,有一個空着的實在是不容易。
這不,就在他說話間隙,憑空殺來一個不速之客。
崔漸東跟腳底闆着火似的着急忙慌:“我的我的,都讓開,先到先得……哎呦卧槽。”
“怎麼哪都有你。”楊叙一拍櫃門,端出獨霸一方的姿态,納悶了:“你不是有自己的櫃子嗎,幹什麼強取豪奪的事情。”
崔漸東也很冤,他那櫃子久不塞物,時間一長,竟成了公共地盤。等到他今天再次打開的時候,裡面充斥着各種來源不明的書籍和廢品,更有甚者,吃完零食後摸摸嘴,眼珠子一轉就把包裝袋塞了進去,沒招老鼠都是稀奇!
看着崔漸東大吐苦水的樣子,楊叙也挺糾結櫃子的所屬權,如果放到以前,他一定不帶絲毫猶豫,可惜——如果是這個世界上最荒謬的詞彙。
“怎麼了。”梁越同抱着一沓書走過來,看着對峙的兩人。
“沒事……這個櫃子,你直接放就行。”楊叙頭都不回地說道。
楊叙火速終結話題,果斷把糾結抛諸腦後,體貼地打開櫃門。
他趁着梁越同轉身去課桌前拿其他東西的間隙,轉頭,對視上一雙将泣不泣的腫泡眼,倆眼一眯,瞳仁都看不見了。
崔漸東潸然淚下:“你中午抛棄我和老胡去吃獨食,這些委屈我都認了……沒想到你竟如此狠心,讓我可如何是好啊嗚嗚嗚。”
他一米八的大高個,塞到課桌前都嫌擠,常常需要前後的兩位仁兄騰出地盤縮緊肚腩、上課都得收緊核心練馬甲線。這會兒不管不顧地杵在眼前,捏着嗓子撒嬌的樣子實在是不堪入目。
楊叙倒胃倒的牙都酸了,好半天才說:“要不你放到我櫃子裡……”
“成交!”
還沒等他話音落定,大事已了的崔漸東當即狠拍了一下他肩膀,也不管自己造成多大的殺傷力,帶着得償所願的滿足揚長而去。
因此等到梁越同再次過來時,就看到楊叙龇牙咧嘴地捂着右肩膀,那樣子活像要被截肢,遲疑道:“你怎麼……”
楊叙轉轉肩膀,感覺有些酸痛,估計明早得起淤青。
不過他對剛才的交鋒閉口不提。中午落下老胡和崔漸東的事情,被他倆捏着好一通數落,倆大男人盯着他長籲短歎,左一個“負心漢”右一個“白眼狼”,楊叙别無他法,隻好雙手捧上自己的學生卡供二位大爺去小賣鋪肆意狂歡,這才勉強息事甯人。
他這事兒沒跟梁越同說,生怕他對此産生什麼膈應情緒,而眼下,又有一種“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情緒作祟,兩廂結合,更是不肯坦白了。
于是他故作玄虛道:“人呐,太受歡迎也是一種壞事。”
校園内人群匆匆,從最初的喧嘩熱鬧回歸至寂靜,等楊叙組織一幹人等布置完考場時,遠處天邊擦黑,落日融化過半,遠處的夜色鋪陳開來。
楊叙扒着黑闆旁的公告欄看了挺久,才在名單中間找到自己的考場,把考号寫在掌心後再一擡頭,發現紙張最低處,用中性筆手寫着三串名字和考号,是臨時加上去的。
楊叙:“嚯,你也得考試,看來我這排名有點危險了。”
任課老師早走了,梁越同索性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對着名單拍了張照。
聽到這裡,他拿手機的手頓了一下,半晌後才不經意道:“想開點,你至少假期還複習了一段時間。”
這話倒也是。
楊叙琢磨了一下,班級内連真正意義上寫完作業的人都不多,更何況複習了,說不定還真能讓他摸回前十去。
想清楚這些後,他心情還挺好,一直到校門口打車時,嘴裡都時不時的哼着歌。
“我爸學校裡還有些事情,咱倆打車回去吧。”楊叙正準備招手攔停計程車,就感覺被人拉着書包肩帶往後拖去:“诶,你拽我幹什麼?”
“不用打車。”梁越同的聲音從他耳朵後方傳來:“那邊有人等着。”
有人等?誰啊?
楊叙疑惑地擡頭,果不其然,看見馬路對面停着輛私家車。
司機看起來有些眼熟,降下半扇車窗,沖着他們招呼:“小梁總,這裡。”
這陣仗有點像高力士迎接楊貴妃回宮……啊呸,反正陣仗大的不對勁。
楊叙嘴巴都張大了,用胳膊肘捅了捅旁邊:“小梁總?别告訴我這是喊你的。”
“小梁總”面色也有些扭曲。
他對這個稱呼有種難以抵抗的厭惡,思及深處,可能是因為生意場上的人“總”來“總”去,以至于讓他恍惚感覺還在故地,還處于處處受人轄制的階段。
他也跟李志商量過不少次,可惜人在這一方面有種莫名的固執,堅決不肯改口,好像他那點跟父輩的血緣關系全寄托在了那串代号上。
楊叙胳膊肘捅了半天都沒等到回話,剛想再重複一遍。
結果梁越同直接拽着他的胳膊往人行道上走了。
“诶,你等等——我鞋帶開了,靠!”
回家路上,楊叙終于從梁越同寥寥幾語中綜合出信息:開車的人是梁越同他爸——論關系楊叙得喊聲梁叔叔,雇傭的司機,也是今天早上陪梁越同來辦理入學手續的人。
李志身上穿着挺括齊整的西裝,人也一絲不苟,好像臉上的表情經過精準裁量,絕不失态。開車途中也是從不輕易說話,一旦開口,恭維話前必先帶着疏離的商業化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