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同!”楊叙一打眼就看到人群中有個超然脫俗的身影,像是離群的孤雁找到了隊伍,眼睛都亮了:“我在這裡。”
梁越同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然後才恍然意識到倆人隔着十幾米的距離,但凡楊叙還屬于正常人行列,就肯定聽不到他的回應。
他覺得自己該揮手示意一下,畢竟再敷衍也算回應。可是大腦和四肢不知何時分了家,空留中間溝壑似的缺谷難以逾越,以至于腦部中樞下達的指令像是駛入深淵的火車,轟隆栽倒進去,沒聲了。
于是直到他走到門口處,手都沒擡起來。
梁越同其實有些頹然,盡管他今天跟刺猬似的,逮誰紮誰地散發了一整天的戾氣,心裡墜到谷底的巨石依然沉甸甸的,飄不上來。
他難得提起一點興趣,原本以為生活會以他設想的方式展開,結果還是跟以往的所有期待一樣潦草收場,種種事與願違讓他生出一些茫然的無措,盡管理智告訴他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喊你半天了,怎麼都不帶說話的。”
楊叙很自覺地在自己身上找毛病:“是不是我聲音太小了?”
梁越同:“不是。”
他頓了頓,跟強調似的又加了句“你别多想”。
我多想什麼了?
神經大條的楊叙對眼前的局勢十分不解,無措地撓撓額角,好在他特地帶了補償品,于是跟獻寶似的舉起手裡的袋子:“快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梁越同的視線輕飄飄地掃過去:“什麼?”
楊叙估摸着他的樣子像是消氣了,笑嘻嘻道:“今天飯店裡有兩道菜挺好吃的,我想着帶回來讓你嘗嘗。”
說完,又怕他誤會是剩下的殘羹冷炙,額外強調:“後廚現做的,現在還熱着呢。咱們趕緊回家,晚一點就不好吃了。”
學校門口的路燈幾近罷工,那點微薄的光線連腳下的路都照的不甚分明,更何況人臉上的表情。
楊叙看到梁越同的眼睛微微閃爍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向自己,剛以為這丫的還是不肯買賬,緊張到下意識繃緊肌肉,準備迎接狗血淋頭,然而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氛圍裡,梁越同卻低聲“嗯”了一下。
這麼好說話?楊叙意想不到地愣了一下,再次回神時,梁越同已經越過他兀自往路邊走了。
楊叙攏了攏肩上的書包,撒腿狂奔:“诶,你等等我!”
已至深夜,楊叙不好興師動衆地勞動周阿姨,隻好竭盡所能地降低存在感,厚着臉皮跑到了隔壁。
楊少爺負荊請罪,因此态度格外殷勤體貼,他把打包袋中的飯菜取出來擱到桌子上、掀開蓋子,同時不忘中飽私囊地從冰箱裡順點東西。
可樂等碳酸飲料宣布告罄,隻剩下兩瓶果汁,楊叙把他們全拿了出來,準備一人一瓶。用膝蓋把冰箱門頂回去,轉頭,正好梁越同剛從洗手間出來。
“你吃飽了?”
楊叙聽到梁越同這麼問,正準備說那當然了,轉念一想,實話不适合賣慘,于是矯揉造作地捂着胸口,惆怅萬分道:“人家心裡惦念着你,哪裡還吃得下飯呢。”
梁越同面不改色:“說瞎話不打草稿。”
話雖如此,他坐到餐桌旁時,還是将飯菜往中間挪了挪,從包裝袋裡取出另一副餐具擱到對面。
正打算說“要不你也吃點?”旁邊突然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他擡眼看去,正好看到一張紙被遞到面前。
“檢讨我幫你寫好了,你别生氣了。”楊叙剛開始還舉着手指頭故作嚴肅,沒崩三秒,自己垮台了,嬉皮笑臉地發誓:“我保證今天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再也不睡懶覺了,你就信我一次,好不好。”
梁越同盯着那張紙看了半晌,慢吞吞地挪過視線,卻看到楊叙沖自己眨眼。
那瞬間,梁越同深度理解了夜晚容易感人心腸這句話。看着楊叙裝乖讨巧的樣子,他竟然覺得白天所有的煩心事都輕易瓦解了。
“本來就是意外而已,我到底在矯情什麼呢。”他心想。
梁越同接過那張紙,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場面話打破僵局,琢磨片刻後,他說:“你作業寫完了嗎?”
正準備跟人來通冰釋前嫌後深情擁抱的楊叙:“……”
梁越同一看他逐漸扭曲的表情,就知道一個字沒寫,心裡歎了口氣,自顧自地說道:“卷子在我書包裡,除了最後兩道大題有點難度,其他的沒什麼好說的,你要是懶得做,就直接抄答案吧,一會兒我給你講講……”
他話說到一半,楊叙就聽明白了,想到這人在氣頭上時還惦記着自己寫沒寫作業,心裡當即湧現出鋪天蓋地的感動來。
情緒當頭,人也就跟吃了豹子膽似的,楊叙胳膊一張,攬住梁越同的脖子,右手握拳輕輕地捶在他的肩膀處——是個“哥們真仗義”的意思。
梁越同被他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搞了個措手不及,眼睜睜地看着楊叙步調嚣張地走到客廳的地毯處,自然地盤腿坐下,俨然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主場。
直到這時,他才突然覺出南城潛移默化給他造成的影響。他本該覺得抗拒抵觸,可不止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是見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