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主離世前曾書寫罪己诏,今日巡訪途中吾設行刺一局也是為掀出舊案,好讓顧氏滅門和烨王謀反之事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蕭煥微一颔首,道:“回到中城後,吾會自請退位,唯願為顧氏償還彌補半分。”
說罷,蕭煥欲要作别,被顧望叫住,“天師方才說......今日顧垚攔路之事是您安排的?”
蕭煥一愣,解釋道:“吾的确在街上的百姓間安插了一名攔路者,讓其言明烨王之死是因當朝天師誤判天旨,不過......吾記得他并非顧氏中人。”
顧望沉默不語。謝生在旁出聲問道:“天師可否告知,當年是如何導緻的失明?”
蕭煥搖搖頭,示意謝生他已不記得了。
謝生皺起眉,零榆瞧了一眼,問道:“有何蹊跷?”
謝生想了想,随後搖頭不語。
顧望此時道:“既如此,還請天師将當年顧氏與烨王的冤情一并報于主上……”話音未落,他往吳辛那瞥了一眼。
吳辛察覺到什麼,急忙道:“等等。”
他艱難直起身,道:“此陣,當真不是我所破……當年顧莊出事一年後,我便升任玄北軍領将,來到風瀾關外随軍駐守。那時我曾到過此地,不知是我心孤意怯還是當真有邪物作祟,總覺得此地有諸多冤魂圍繞着我。我情急之下往外跑,一時不小心碰到了一個顧莊外的石頭堆,而後發現顧莊的地下爬出了許多腐爛不堪的屍骨……”
“你那是壞了這顧莊中的宿靈陣。”拂風劍派一人道。
吳辛道:“也許吧……我那時看到他們都朝我這邊來,生怕他們越出顧莊,正要拔刀對付,卻被一個修士攔下了……”
“你……你可知他名姓?”顧望驟然問道。
吳辛搖頭,“我那時沒顧上問什麼,隻聽他道這顧莊原先有個什麼陣被破壞了,他去修複即可,而後他讓我盡快離去。”
“那你就留他一人在那!”顧望神色憤懑。
吳辛一愣,脫口而出,“我又不懂符箓術法,何故留在那。”
他神色痛苦道:“自顧氏遭禍,我的确日夜難安,總覺得終有一日顧氏的冤魂會找上門來。但如今,顧氏之禍已過去十餘年,世人早已淡忘了當年那場鬧劇,我何故要在世人面前再次剖露此事……”
顧望側目望之,即便認同他所言,也仍是肅然道:“我們的确沒有找到證據證明是你破了此陣,險些鬧出人命。但從前種種罪行,你逃脫不了!”
吳辛面露苦色,終是不說話了。
此番事過,天已破曉。
天師将吳辛帶走後,院中隻剩顧望謝生零榆以及五六名打坐休憩的拂風劍派弟子。
顧望失魂落魄地出神許久,而後看向零榆,輕聲道:“既然不睡,不如随我去走走?”
零榆擡眼看他,起身與他一道走出院子。
顧望許久不語,零榆默默地落後他半步,神情瞧着比顧望輕松許多。
他四處張望着顧莊内的一景一物,即便許多地方看着實在稱不上“景”,還有來來往往的一些魂靈。顧望看不見他們,他們似乎也看不見顧望,有些魂靈還從顧望身上徑直穿過不受阻隔。
零榆散漫地逛了許久,才聽顧望道:“當年秦蘇夫人生下你不久,烨王戰死于映城的消息便傳了回來。府中上下原本正欣喜地為剛出生不久的小烨王籌備滿月宴,卻忽然一改形制着手安排烨王的白事。”
他頓了頓,仿佛在回想這許多年前的事,回想當時人們的神色,“夫人聽了這消息突發惡疾,整日裡昏睡在床,而後又被噩夢驚醒。直到十多日後,她突然讓我去找一個死嬰,在其耳後畫上一道焰狀紅痕,與你耳後那般别無二緻。家仆皆以為夫人是中了邪。然而就在三日後,烨王私通魔族,意圖謀反的罪名突然扣了下來,先主即刻命人抄了王府。當日晚,王府上下幾十口人皆被斬殺,府中血流成河,那幫人最後還放了一把火。”
顧望深吸一口氣,聲音沙啞道:“我奉夫人之命,攜你出逃。那時我帶着你風餐露宿,你尚在襁褓中,幾日未有母乳喂養便生了一場大病。去求醫途中不慎被追兵發現,我隻好在途徑一座神廟時将你藏了進去,而後孤身引開追兵。可等我回到那座神廟時,你卻不見了……”
“後來的事我都知道了。”零榆打斷道,“孟娘在寫給吳辛的信中有說那時她的孩子早夭,她萬念俱灰時本想了此殘生,卻被一人勸服,而後整日求神問仙,日日去懷碧山找那傳說中的山神廟。直到有一日,她真的找到了,向山神廟求子時,那供桌底下卻當真傳出小孩的哭聲。”
“我那時其實給你貼了安神符,你應當是安靜睡去,不會為周遭聲響驚動的。”顧望道。
零榆輕笑一聲,“或許有人動了手腳,又或許,這一切都是所謂天命。即便我不信這些,但你看,吳辛害了顧氏全族,于你我有血海深仇,可他的相好孟娘,卻養育我長大,于我又有養育之恩。如此說來,孟娘倒也是替吳辛贖了些罪不是?”
“……”顧望看着零榆那波瀾不驚的神色,一時難以将他看作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