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太陽暖而不灼,倒映着河面波光粼粼。官渡河兩岸楊柳青青,柳條垂入湖面,浸濕後的翠綠更顯生機勃勃。
此刻正是春日出遊的好時節。
樸素的孩童舉着風車在柳絮下跑過,他的同齡夥伴們歡天喜地跟随,此起彼伏的笑聲裡溢出童真。
孩童忽地停下腳步,睜大了亮晶晶的眼睛,攥着風車的手指向河面,驚呼:“好漂亮的船!”
身後的同伴們差點沒刹住腳,弓着腰匆匆止步,站定後紛紛昂起脖子看去。
正對他們視線的大型畫舫上,身着鵝黃裙衫的姑娘站立船頭。她模樣俏麗,手持團扇姿态端莊。聽到孩童的驚歎,她側目和身側的郎君對視一眼,擡手掩面而笑。
在他們二人身後的年輕公子小姐們三三兩兩而立,個個衣着鮮亮,皆是出身不凡。
忽有姑娘笑道:“我們今日可都是沾了喬二姑娘的光,才能坐上這麼氣派的畫舫觀光,連小孩子看了都羨慕呢。”
“可不是嘛,這尤三郎為了哄喬二妹妹開心,不惜專門花大價錢親自督造了這艘船。誰看了不誇一句尤三郎有心,喬二妹妹好福氣呢!”
漸漸被大家擁簇的二人,是已經定下婚約的國公府世子尤三郎和尚書府嫡女喬妙依。後者羞澀低頭,用扇面上的展翅蝴蝶将眉宇流露的得意遮去。
奉承之外,也有人在他們注意不到的遠處,壓低聲音诽謗。
“有什麼好顯擺的,不就一艘破船嗎?誰會坐不起嗎?”
“你就讓讓她吧,以前有祝愉處處壓她一頭,現在連祝家都沒了,可不輪到她揚眉吐氣了嗎?”
兩個姑娘在廊道裡竊竊私語,笑聲卻放肆。旁邊的人聽來隻覺她們在談笑,想不到是貶損。
岸上的孩童們一直追着行駛的畫舫跑,喬妙依見狀,喚侍女道:“小枝!”
她眉眼含笑,語中關切,“去拿些點心丢給孩子們,讓他們别追了。一點不看路,摔着可怎麼辦。”
“喬二妹妹對外人都這般貼心,難怪尤三郎鐘情于你。還總是說,非卿不娶呢!”
衆人哄笑一團。
不料……
那舉着風車的孩童高高揚手,揚聲提醒同伴,“不是這艘,我說的是它後面那艘,真的很漂亮!比這河裡所有的船加起來還要漂亮!”
空氣好似凝固了片刻。
喬妙依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身旁揶揄的衆人立刻噤聲。剛剛拿着點心走出船艙的小枝更是滿目驚慌,霎時覺得點心燙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衆人神色各異,但小心翼翼的動作出奇一緻,不約而同地望向旁邊那艘幾乎與他們并行的畫舫。
碧波蕩漾的水面上,由嬌嫩鮮花裝點的畫舫徐徐往前。梅紅紫荊花與青藤纏繞鋪開,豔麗的芍藥與牡丹競相盛放,飽滿朱頂紅随風搖曳……它色彩鮮豔卻不雜亂,仿若滿頭珠翠的張揚美人。
懸挂的花籃燈籠微微拂動,猶若美人的步搖,一晃一晃盡是風情。
微風輕拂,掀起窗邊遮擋的輕紗一角。
懷揣好奇的人不自覺弓腰去瞧紗後之人,得以窺見一女子正梳發的側臉。
諸多色彩的渲染中,她似平靜盛開的清水芙蓉,又似空谷幽蘭,遺世獨立,美得不可方物。
可惜隻有一瞬間,輕紗便垂落。隔着薄紗,她的影子傾身照鏡,朦胧的身姿亦可見窈窕,令人不由得浮想聯翩。
“确實漂亮。”
站在喬妙依邊上的紫衣姑娘蓦然出聲贊歎。
身旁好友一驚,連忙用手肘撞了撞她的腰肢以做提醒。紫衣姑娘吃疼驚醒,扭頭見喬二姑娘臉色不好,急忙辯解道:“我說的是人!”
她這話一出口,喬妙依的臉色愈發難看了幾分。
四下靜默,場面忽地難堪,誰也不敢吱聲。
所以突然出現的“咚咚”腳步聲格外引人注意,從船尾跑來的船夫面相憨厚,絲毫沒有察覺這詭異的氛圍。
他露面就道:“小姐,三郎君,前面要先過橋,再改道入湖,但橋洞容不下兩艘船同時穿過。旁邊那艘恐怕比我們早一點到,所以我們得停下等等,讓他們先過。”
“照這速度不是同時到嗎?憑什麼要我讓!”喬妙依惱火道,一時忘了儀态,“你加速超過他們不就好了嗎?”
船夫愣了愣,全然不知自家小姐為何這麼大火氣,“可是……”
他面露為難,硬着頭皮道:“前面變窄,對方不減速,我們突然加速,會撞到一起成事故的。”
“怎麼,你是覺得我賠不起嗎?”喬妙依冷哼一聲,“還是那船上有什麼大人物,金貴得我尚書府和國公府都得罪不起?”
船夫連忙低下頭,“那船上,好像是位商戶家的娘子。”
“商戶?難怪有股銅臭味在飄。”喬妙依臉色不愉,在鼻前扇了扇,“你讓本小姐給一個商戶讓路?”
船夫心驚,慌張跪下。
“不過一個商戶。”尤三郎朝他使眼色,“商人嘛,最有眼力勁。你去告訴他們這是誰的船,他們定會自覺讓路。”
得他此言,喬妙依肉眼可見地更加有了底氣,“聽到沒有,不許讓!”
“是!”
船夫匆忙離去。
沒過多久,衆人便瞧見對面畫舫上的船夫快步進艙。
鮮花錦簇的船艙内,淡淡的花香彌漫。
正中央的四方矮桌上擺放着銅鏡和各種昂貴的胭脂水粉。桌前展開屏風,繪有花鳥蟲魚,極為精緻。窗邊放了一張鋪着褥子的竹躺椅,一把寫柳團扇躺在上邊。艙内最裡頭置有床榻,攤着松軟的錦被。
在桌前端坐的祝愉側目望向窗外,透過時常被風卷起一角的輕紗,默默打量對面畫舫上的年輕男女,略有失神。
有幾個眼熟的面孔,兩年不見,瞧着變化不大。
不像她。
在祝愉身後,是知春知夏兩個婢女正在細心為她梳妝。隔着屏風,是船夫在抱怨隔壁那艘船不講先來後到的道理。
“按照正常的速度,明明是我們先過橋,他們應該自覺減速。誰知道他們不僅不停,還加速了!”
“屬下以為他們沒發現馬上要過橋了,就好心提醒。豈料他們嚣張至極,說自己是國公府的。還說他們船上都是金枝玉葉、公子王孫,擾了他們主子的興緻,定讓我們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