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仙茵小築除了主屋,到處黑漆漆一片,誰都不願引人注意。
商褚再次伸手貼上祝愉的額頭,終于降下溫來,他稍稍地松了口氣。
他的手沒有拿開,順着她的青絲往下,撫過她的臉頰。
祝愉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睛。
商褚愣了愣,“你醒了。”
他的聲音很輕,輕得不入祝愉的耳。
祝愉的眼裡泛着紅血絲,盯着他呆愣許久,忽地翻身而起,要往外去。
“你去哪?”商褚将她攔下,摁回床榻。
祝愉的眼淚簌簌往下流,用盡力氣也無法從他手下逃脫,胸腔裡澎湃而來的悲傷和委屈令她無法自控,對着攔下自己的胳膊又錘又撓。
“你滾開!你個騙子!你給我滾開!”
“我……”
商褚意圖解釋,張開了嘴,卻無話可說。
“滾開!”祝愉眼前模糊,“我要去揚州,我要見阿芙,你滾開啊!”
商褚無奈,“你如今這個樣子如何去得了揚州?”
“我不用你管!”
祝愉的指甲不遺餘力地劃過他的手背,一下一下,現了血痕。
即便如此,她也沒有罷手,不斷掙脫着。
“如果不是你出爾反爾,我還能再見她一面……”祝愉聲音顫抖,“你為什麼還要攔我!”
商褚欲言又止,自知理虧無從辯駁,忍受着她埋怨和咒罵,與在行動上的強硬截然相反。
縱然身上見了血,他也絲毫不讓,不留任何可以供她逃離的縫隙。
“你需要好好休息。”他隻是如此說。
祝愉搖着頭,聲音哽咽,“我不需要,我要去揚州,我要見阿芙……”
她越說越堅定,悲憤交加,不管不顧。
“商褚!”
商褚愣住。
即便門窗緊閉,這近乎歇斯底裡的喊叫還是傳到了屋外,令人震撼。
“你滾開!”
阿芙都已經不在了,還有什麼是需要在乎的呢?
祝愉想不到。
眼前之人的寵愛已經不是她的救命稻草了。
祝愉咬上他的脖頸,想要他吃疼将她丢下,想要他憤怒将她摒棄。這樣她就可以去揚州,即便她死在半路也沒有關系,這樣她就可以和阿芙、和所有人團聚了。
若非再咬下去能讓他丢了性命,商褚也是可以放縱她的,但此刻不得不将她推開,再用腰帶将她束縛在床榻之間。
“若是此刻你能去揚州,或是你去了就有用的話,我定然不會攔你。”商褚盡可能讓自己語氣平和,“可是……”
祝愉嘗到了嘴裡的血腥味,她不斷搖着頭,淚眼婆娑,忽而冷笑,“是,我去不了揚州,我也見不到阿芙,因為她死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見不到她,我也不想見你,你是個騙子,出爾反爾的騙子!我不想見到你,你給我滾!”
商褚沉默地給她擦了擦嘴角,
“滾啊!”
“我不想見到你!”
“滾!”
商褚垂眸,“你現在情緒激動我可以理解,等你冷靜下來,我再來看你。”
話落,他轉身離去。
出了門,修訣見到脖頸還在流血的他立刻瞪大了眼睛,“王爺你……”
商褚擺了擺手,打斷他的關切,“我沒事。”
修訣抿了抿嘴,偷瞄修妄,和他交換了一個驚恐的眼神。
商褚将房門關緊,臨走還回頭看了一眼。
“照顧好夫人,她若有閃失,你們都不用活了。”
“是。”
知春知夏大氣不敢出,隻能應下。
屋内,祝愉用嘴咬開了束縛雙手的腰帶,跌跌撞撞朝門口跑去。
或許是因為太急迫,跑出兩步便摔在了地上。
她狼狽地爬起來時,恰好看見四角矮桌上木盒——和阿芙的遺書一起送來的木盒。
祝愉低聲念着“阿芙”的名字,伸手去夠,抱入懷中。
木盒一打開,藥味的清香彌漫開來。阿芙的每一件舊物,都有她的氣息。
祝愉的眼淚成珠,滴落盒中,打濕荷包。
“阿芙……”
祝愉将唯一陌生的荷包捧到手心,緩慢摩挲上面的飛鳥,凹凸的手感告訴她,裡面還有東西。
她打開來,隻是一張卷起的紙條。
祝愉胡亂抹了抹眼睛,卻讓眼前更模糊。
隻見上面寫着——
阿姐生辰快樂!
阿姐說,我的願望就是阿姐的願望。所以我希望,海闊天空任君遊,阿姐往後,要平安順遂,更要自由無拘!
淚水再度打濕雙眼,浸濕紙條,讓字迹成花。
祝愉捧着荷包,貼着心口,擡眸将這四方天地收入眼底。
盡管這間屋子如此寬敞、精緻、美麗……可它仍舊像一座囚籠,讓裡面的人喘不過氣來。
阿芙遠在千裡,從未親眼所見,可她都知道,知道她的阿姐被困在“囚牢”裡。
如若不是被困住,阿姐怎麼會兩年都不來看她呢?
哭得失去了力氣,祝愉身體疲軟,躺在地上,盯着好似一張蛛網的房梁。
阿芙的遺願,是希望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