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從雪霧中走來,身姿颀長,以身軀遮蔽身後風雪,見她擡頭,唇角微微勾着,眼神卻格外寒涼。
“易姑娘既知我等不良,還敢獨自行走。”他不緊不慢地走來,随手拂落肩頭碎雪,吐息間白霧袅袅。
雪瞬息融化,暈染指尖,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遞至眼前做出讨要的姿态,“鑰匙。”
“一處廢棄的藏書閣而已,怎麼,言郎君也是個惜書愛書之人?”易辭晚繞開書案,将鑰匙大大方方塞入腰間,眉宇間滿是忻忻得意。
言知确保持着方才的姿态,輕笑出聲,低沉的嗓音在閣中回蕩:“聖明之地,豈敢怠慢。”
易辭晚哦了聲,“言郎君這是計較我方才的無禮之舉嗎?”
“怎會。” 言知确眸中冰雪消融,不經意地瞥過書案上的殘畫,不由追問道:“姑娘怎會尋到此處?”
易辭晚輕言淺笑,“忘了同你說,寨民們誤以為你我二人好事将近,将我當做了自己人,自然是對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并非是我哄騙。”
寨子裡攏共就幾十口人,易辭晚一路大搖大擺而來,端得是坦坦蕩蕩,寨中婦人為人樸實,她便謊稱言知确邀她同遊,有意無意地撥弄那把鑰匙。
婦人們便紛紛笑眯了眼,殷切地替她指路。
她要的便是這人盡皆知的砝碼。
是以打從言知确進門,易辭晚便留了心眼,早早盯上他腰間的那枚荷包,示敵以弱,然後徐徐圖之。
“談個條件,若成了我就将鑰匙還給你,”易辭晚食指勾住荷包系帶,繞指轉了兩圈,甩入言知确懷中。
言知确擡手接下,下意識捏緊了那枚荷包,在并未探得所求之物後,眉峰微揚。
擡頭便見易辭晚捏着一枚食指粗細的玉章,掌眼細瞧了一番,不鹹不淡地開口道:“這區區兩樣物件,你若鐵了心放手,我自然拿你沒法子,不過……”
“你這寨子裡的三十口人,卻等不起。”
言知确好整以暇地欣賞着她的表情,似乎想起了什麼,話裡便多了幾分了然,卻仍故作一問:“什麼條件?”
易辭晚坦然道:“我遭人綁架,你那些手下與他打過交道,應當是見過那人模樣,你替我畫出來,另外盡快送我回雲祥縣城,我會以五百兩銀子為謝禮,并你我二人先前承諾的——那一車好酒,我要你親自送。”
言知确不以為意:“可他們未必願意放你回去。”
“無妨,他們若是不依,銀錢免談,”易辭晚握緊玉章,“那就看誰等得起咯。”
既如此,那便也無甚推脫,言知确肅立一揖,算是應下了,“便就依姑娘所言。”
“好說好說,”易辭晚心情大好,邁步往藏書閣外去,屋外風雪未停,悄無聲息間覆蓋了來時印記,她提了油紙傘在門前駐留,回首莞爾道:“言郎君,靜候佳音。”
寒春未眠,天地間已暗藏生機,易辭晚深吸一口氣,緩緩将胸中濁氣吐出,逐漸卸下僞裝,腳下步子一步一跳,行的輕快。
直到回頭再瞧不見言知确的身影,易辭晚這才拐到一處牆角,用腳尖畫出一個小人兒來,出氣似的狠狠踩個稀爛。
隔日。
天将蒙蒙亮,四周密林寂靜,一架馬車沐雪而出,循着野路下山。
車廂内,易辭晚裹緊棉布,時不時向車窗外打探,反複确認方向。
她心裡頭揪得慌,一邊唯恐言知确故技重施,一邊憂心家中情形,貿然失蹤,燈會也不知是否如期舉行。
還有梧悠那裡,不知傷得如何了,易辭晚默然數着外頭揚鞭的聲響,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闵幺兒縮在一旁眯眼打着瞌睡,嘴裡不時砸吧兩句,聽得動靜,便悠悠睜眼,起身替易辭晚将棉布拉高了些。
馬車速度逐漸慢了下來,辘辘車輪聲在兩側響起,易辭晚輕挑車簾,窺見一輛又一輛馬車經過,與他們背道而去。
半盞茶後,言知确勒緊缰繩,扭頭報了個壞消息,“城門封鎖,現下入不了城。”
易辭晚伸頭去瞧,果然城門緊閉,周圍馬車紛紛掉頭,闵幺兒下車打探了消息回來,說是官府下了告示,至于原由,并未提及。
“城門封了幾日?”
闵幺兒隻作搖頭,“沒聽人提起,這下可怎麼辦呐。”
言知确遲疑片刻,估摸道:“應是上元節燈會之後。”
不能進城,便無法兌現承諾,易辭晚捏緊棉布,按住闵幺兒手臂,讓她先進車廂暖暖。
“你别慌,這般封閉城門鮮少得見,城裡一時半會恐怕進不去,”她得想個法子先打聽到城門封鎖的具體消息。
“言郎君,我在城外還有田莊,你先将馬車趕去南郊,”梧綠三人被她派去田莊布置,當還未返程,就目下粗略猜測,縣尉絕不會放任虞夫人獨自居留城外,田莊仍在易家掌控之中。
她從懷中取出昨夜備好的信件,見言知确似有猶豫,遂言辭懇切道:“到了田莊附近,你二人派一人前去送信,待我的人應下所求之事,再放我回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