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嗤笑了下,緩步走下樓梯,步調慵懶随性,有節奏的伴随着樓闆吱呀響動,隻是細細觀察過後,仍能從細微中捕捉到一絲醉态的淩亂。
不待他開口,闵松搶先質問:“二寨主,我冒着風雪趕來,跟着臭鳥在林中一通好等,要不是我機敏,想起這間客店來,恐怕早被雪給埋咯,你倒好,在人家這裡醉得不省人事,咱們寨子的威嚴何在!”
“啊?”他挺胸叉腰,留給言知确一截倔強的下巴。
言知确被他嚷得腦中嗡嗡作響,揉着眉心尋了一處空位坐下,“談到哪兒了?”
“還能到哪兒,易東家的交代我都記下了,”他拍拍胸脯,肯定道:“一字不落!等這雪停了,我就動身進城去,保準辦妥。”
雪停便動身嗎?言知确扭頭凝望堂外,看這動向似乎是談得極為融洽,他一時也拿不準,将闵家人牽扯其中是否妥當。
易辭晚一眼便瞧出言知确所慮之事,闵松為人豁達,卻缺了幾分謹慎,于是道:“要想将消息鬧大,單你一人還不夠,何況須得尋求穩妥的法子保全自身,切莫讓這背後牽扯之人盯上你等。”
“我與他同去,彭護衛熟悉路徑,亦可随我二人策應……”言知确暗自轉動掌心那枚銅闆,略張了張嘴,隻覺胃中酒氣隐約翻湧沖擊神志,到嘴的話便堆積在心頭。
凝息壓制了一陣,一隻茶盞推至眼前,言知确不作他想,順勢擒來灌入口中,清幽甜蜜的汁液掠過舌根令人口齒生津,瞬間帶來幾分清爽,驅散些微不适。
他不禁悄聲砸嘴,茶盞中盛放的是蜜水,這大約是易姑娘的主意罷。
言知确下意識擡眸,恰與她四目相對。
對方淺然一笑,注意卻落于他處,“我倒是有個主意,”說罷,易辭晚推來一方匣盒,從中捏起一樣物件兒,向他展示道:“這批生銀終究是燙手山芋,不若一分為二,一份帶入内城,言郎君隻肖帶人往人群中播撒,讓内城百姓眼見為實,屆時百姓争相出城,這另一份,便是引他們入礦山的明路。如此這般人盡皆知、口口相傳,再想查到咱們頭上,卻也是難上加難。”
“這麼多銀子!”滿滿一匣銀子,委實是闵松生平僅見,他不由瞪大了雙眼,啧啧稱奇道:“乖乖!就……就這般往人群裡撒?” 他抓了一把在手心,佯裝抛撒的動作。
彭滿提了匣盒倒出半份生銀,從懷中抽出事先割好的三張方巾,一一抖開平鋪,撥動銀兩大差不差地挪往方巾,然後紮成三團,朝言知确與闵松面前各放了一團。
闵松放下手裡那把生銀,半信不信的捧起,掂了掂,舔着臉皮碎碎念道:“給旁人多浪費啊,還不如給我呢。”
“這可不妥,”易辭晚屈指敲擊桌面,溫聲提醒道:“私開銀礦且不論罪狀,朝廷追究起來,這筆銀子便是證據,罪同僞造惡錢,當處以極刑,何況你且仔細瞧瞧,這不過是生銀罷了,又有哪家掌櫃的肯收,至多糊弄尋常百姓,是用不出手的。”
一聽是私礦所出,闵松那點子私藏的心思瞬間煙消雲散,再打眼瞧那匣盒,便連連說可惜了,趕忙塞到挂袋中。
“得虧是易東家提醒,我還當是易家家大業大,揮金如土呢!”
梧綠忍不住笑道:“闵小哥真是說笑了,縱是富甲一方的人家,也沒有這般揮霍的道理。”
“我這人沒甚見識,信口胡謅,易東家莫怪,”闵松臉騰的變紅,呵呵幹笑着,低下頭略有些局促的樣子。
彭滿一面收拾匣盒,一面拍他肩膀,安慰道:“這分明是誇咱們主家慷慨呢!”
一時堂中附和聲漸起,紛紛打趣起闵松,直擾得他愈發沒臉,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遂将話口往言知确身上引去。
闵松擺弄着衣角,往言知确身旁擠,悄聲問他,“闵幺兒昨日回寨子,帶了這個數,”他伸出五根手指,朝易辭晚努努嘴,“這是易東家的手筆罷。”
言知确視線從他粗短的指縫間拂過,略一颔首,随即端起茶盞輕哼,“易東家好意相助,切莫辜負囑托。”
“就知道二寨主你拿不出這好些錢來,還是咱們易東家闊氣,”闵松長歎了口氣,作出一副早有預料的神态。
“我就說二寨主你也忒不争氣了些,怎麼夫人沒留住,自己還跟着跑了,原是為咱們寨子舍身取義來了,”他頗有些感慨似的,将言知确上下一打量。”
“闵松!休得胡言!”未料到闵松如此口無遮攔,言知确頓時眼神一凝,沉聲呵斥道。
突如其來的一擊重磅在正堂中炸開,嬉鬧的氛圍刹那間被肅靜替代。
一旁的彭滿聞言,寒着一張臉按刀起身,咬牙切齒道:“你混說些什麼!”
闵松不明所以,疑惑道:“我……”他不過是說他家二寨主舍身取義,這人提刀做甚?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易辭晚被綁在先,又唯獨授意挾了這位言郎君帶在身邊,雖是山匪出身,卻也隻當他是入城的門路,未曾往這頭細想,如今被闵松這般意外點穿,堂中人各懷心事,暗自交換起眼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