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盛府,是人盡皆知的書香世家。
府宅久遠,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有着歲月的痕迹。
靜谧的祠堂中,盛绮音獨自坐在香案前的軟墊上,神色不愉,又心事重重。
“咳咳!”
她循聲看去,守在門口的丫頭正在朝她用力擺手。她反應過來,連忙轉過身,跪上軟墊,挺直腰身。
沒過多久,她的祖父和父親,也就是桃李滿天下的盛老盛明彰和盛家大老爺盛從禹一同走進了祠堂。
“绮音見過祖父、父親,跪拜祖宗不便行禮,還望祖父、父親見諒。”
盛明彰聽她的語氣,便知她心中不滿,但仍問道:“你可知錯?”
“绮音不過是受邀去參加了常府的喬遷宴,回來便被罰跪在這裡,也沒人與我說話,實在不知錯在哪裡。”
她說得不卑不亢,卻讓盛明彰更加惱火,“你就這麼确信,沒人親眼瞧見你在大庭廣衆之下玩的小把戲嗎?”
盛绮音驟然臉色煞白。
“不過因為你是盛府的孫女,因為要給你祖父我留顔面,才沒叫人拆穿罷了!”盛明彰說着背過身去,顯然被氣得不輕。
“父親息怒,身體要緊。”盛從禹上前安撫,又回頭不解問:“你個丫頭,還不認錯?還不給你祖父道歉?你無緣無故去針對一個小孩子作甚?”
盛绮音緊咬嘴唇,沒有出聲。
盛明彰輕哼,“她哪裡是針對人家孩子,她針對的是人家母親!”
他搖了搖頭,似乎痛心,“如此在人前使手段,耍心機,平日裡你爹娘,還有你祖父我,就是這麼教你的嗎?”
“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盛绮音仰頭,理直氣壯道,“我知道我很幼稚,可她仗着爹要死了就搶我姻緣,奪我夫婿,她難道不比我下作嗎?”
盛明彰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不過為了個男人,你便沒了羞恥心,自甘堕落?”
“不隻是一個男人!”盛绮音紅了眼眶,“她奪走是我的人生!”
她逐漸染了哭腔,“若非是她橫插一腳,現在夫妻恩愛,家庭美滿的人就是我!今日二哥當衆維護的人也會是我!”
“你夠了!”盛明彰怒道。
盛绮音被他突然的冷厲吓得一怔,下一刻,委屈在心口彙聚成汪洋大海,“祖父,你不是最疼绮音了嗎?當初我們兩情相悅,你是最高興的。可得知他要為了報答養育之恩娶别人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替我說話?他一直以來,都最尊重你,最聽你的話了。當初明明隻要你出面,就不有那樣的結果!”
盛明彰歎了口氣,“他的養父栽培他近十載,末了隻留下這麼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兒。他娶此女照顧終生,是孝,是德,我有何理由阻攔?再者我的身份是他老師,怎能教他做那無孝無德之人?”
“那我呢?”盛绮音淚眼婆娑,“您便忍心,眼睜睜看着我誤了終生嗎?”
“天底下的好兒郎又不止他江珂玉一個,何況……”
盛明彰看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孫女,心疼得住了嘴。
事實上,他們兩人又何曾兩情相悅過呢?
盛明彰想起六年前,為了孫女,他将自己最得意的門生單獨叫進屋,問其可有成家的打算。
那時的江珂玉雖少年老成,但比起現在,不知青澀多少倍。少年聞言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老師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也直言自己還未想過成家。
盛明彰笑着問:“你覺得绮音如何?”
年少的江珂玉愣了片刻,誠然道:“學生與小四初識,她是男兒身,幾年來已經習慣了把她當弟弟看待。縱然她恢複女兒身,學生待她也依舊是朋友之誼,絕無男女之情。”
“可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待身份轉變,再過個幾年,或許就不一樣了。”
江珂玉沉默了,大概是因為從來沒有拒絕過老師,所以不知如何開口。
盛明彰瞧出他的為難,可為了孫女,自己第一次動了私心。
“你不是一直想去大理寺嗎?”
江珂玉怔然,片刻後,堅定地點了點頭。
盛明彰看着孫女此刻傷心的模樣,不忍說出真相,隻能苦口婆心地相勸,“绮音,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他已經成了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親,你也應該向前看了啊。”
盛绮音一邊哭一邊搖頭,“我不!”
“你這孩子怎就這麼不聽勸呢?”盛明彰無奈至極。
盛從禹唯恐女兒因此失了父親寵愛,忙道:“父親您先回去休息,相信绮音隻是一時鑽了牛角尖,孩兒留下來跟她講道理,她肯定能想通的。”
盛明彰連連歎息,“罷了。”
先行離去。
他一走,盛绮音哭得更放肆了。
盛從禹手忙腳亂,“好女兒,你就這麼喜歡他嗎?”
“我喜歡他,爹爹,我喜歡了他好多年!明明我才是與他最相配的,可是……女兒怎麼甘心!”盛绮音抱上父親的胳膊,“爹爹,你幫我求求祖父,祖父說的話對二哥最有用了!你幫幫我!”
盛從禹卻擰起眉頭,“那江少卿曾經無人扶持,你祖父是他唯一的倚靠,自然聽話。可如今不一樣了,前兩年他為親生父親翻了案,後來又在大理寺屢屢建功,得了聖上青睐。聖上最喜歡他這種沒有複雜背景,又能力出衆的年輕人,所以他早就無需你祖父做攀雲梯。”
盛绮音微怔,愈發難過,“就……就算如此,也不是完全無用。”
“最重要的,是他已經有了妻兒,你祖父總不能幫你去破壞别人家庭吧!”
“不是、不是的!”盛绮音着急道,“我沒有破壞,那本來就是我的!而且……而且二哥的書房裡還有我的畫像,他心裡也還是有我的!”
盛從禹微微訝異,“當真?”
“嗯!是我親眼所見!”
*
午後的氣溫驟降,又起了風,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江府的下人們正在抓緊時間搬花,将新采買的松葉牡丹送入花房,免其被突然的大雨淋壞。
宋寶媛靜靜地站在長廊邊看着衆人忙碌,手邊還放着一盆開得正好的牡丹,指尖離花瓣咫尺距離,卻久久沒有動彈。
她整個人,就像失神一般呆滞。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從身後給她蓋上披風,她才有所反應。
“怎麼不在房裡休息。”江珂玉走到了她的身側。
風着實有些大了,吹得青絲微微淩亂,宋寶媛自覺地攏了攏披風,保留下些許暖意。
“有點悶。”她如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