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白天睡了一天,秦舟直到夜深人靜都還很精神地在工作。
午夜時分,何知曉風塵仆仆的回來了。
聽到動靜的秦舟下樓查看,隻見玩具之家裡,何知曉熟練地放下獵物,開始生孩子。
與往常略有不同的是,這一次大兔子整整吐出了二十隻小兔人。
“知曉,你今天這是……吃多了?”
何知曉喜氣洋洋地打理着她的孩子們,說道:“舟舟,這是母神的饋贈。我能感覺到母神在我身體裡留下了一絲力量,一種來自本源的,磅礴的生命之力。”
秦舟聞言,很長時間都沒再出聲,她默默看着何知曉安頓好這一小群新生兒。
“自從你變成這樣以來,我就沒見你睡過覺。你現在是不是已經不需要睡眠了?”
如她所料,大兔子點了點頭。
“那就陪我喝一杯吧。”
于是,萬籁俱靜的院子裡,雪白的兔人和清爽的姑娘,一人拿着一個馬克杯坐在台階上。
馬克杯裡裝的是伏特加。
這其實才是秦舟最喜歡的酒,無色也無香,一口下去,不分貴賤,從舌根到胃裡都是純粹的凜冽暖意。
“今天忙了一天裝修的事。”
何知曉先提起了話題:“昨晚幼兒園周圍的工人全死了,我今天去聯系了新的裝修隊,人更多些,完工也會更快,不用擔心新出生的孩子沒有地方住了。”
一百多名工人的死,隻被何知曉淡漠的一語帶過。
“昨晚?難道是因為……食卯?”
“是啊,母神偉力,哪怕隻是逸散的一絲餘音,也不是蝼蟻般的人類能夠承受的。”
秦舟沉默片刻,說道:“你變了很多。”
何知曉歪了歪頭,反問道:“這樣不好嗎?”
秦舟默然,這倒也說不上好與不好。
何知曉繼續道:“舟舟,其實你和小時候相比,變化也很大。”
“二十年過去了,變化當然大。”
“不是普通的變化哦,是你的心變了,小時候,你可沒有這麼多人性。”
何知曉回憶着秦舟過去的樣子。
在孤兒院的時候,所有人都嫌棄何知曉是妓女的孩子,她被孤立,被排擠,隻有秦舟願意理她。
那時候的秦舟,就像一個純粹的旁觀者,沒有善意也沒有惡意。
何知曉找她玩,她就接受,年紀大些的孩子欺負她們,她也無所謂。
何知曉心裡清楚,在兩個人的友誼中,把對方當成最好的朋友的,其實隻有自己。
可當十多年後再見,秦舟卻完全變了一個人,或者說,她變得像個活人了。
“真的很遺憾啊,沒有機會見一次你的媽媽,我很好奇,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她啊……
秦舟飲下一大口伏特加,在唇齒間炸開的熱辣裡,回憶起了養母。
“她是一個很鮮活的人,如果你見過她,你就會意識到其實很多人都沒有在真正的活着。”
剛剛被領養的時候,秦舟還不叫現在這個名字,那時,她叫秦芝強。
不同于進入孤兒院時就有名字的何知曉,像秦舟這種父母不詳、無名無姓的孩子們,統一随這座城市的姓,姓秦。
養母說,秦芝強這個名字寄托了孤兒院的人很好的祝願,但卻實在無趣,在征求過秦舟的同意後,給她改了現在這個名字。
秦舟仍記得改名字那天,養母對八歲的自己說:“你本天地一虛舟,何處江山不自由。”
“她自稱是個詩人,雖然賺不到什麼稿費,還經常要靠打工補貼生活。”
每當想到和養母生活的過往,秦舟總會忍不住笑出來。
“明明是高材生,可是擅長的都是一些奇怪的技能。”
“像什麼靠味道識别植物的種子啦,能閉着眼睛走直線啦……”
“周圍人都說她學哲學把腦子學壞了,隻會做沒用的事,但她從來不生氣。”
秦舟眼前浮現出了養母的樣子——她總是那樣一副輕松的神情,快活地、有些狡黠地說:“那又有什麼關系呢?”
杯子裡的酒已經見底了,秦舟重新給自己和何知曉滿上。
大兔子舉起馬克杯,仰頭一飲而盡,蓋住了眼裡的孤寂。
何知曉并不羨慕。
盡管她的媽媽是個懷孕時還在吸毒的妓女。
還是個嬰兒時,何知曉就有成瘾反應,這是孤兒院的老師告訴她的。
她在醫院的兒科重症住了三個月,情況穩定後才被送到孤兒院。
而她的媽媽,在生産完後便不知去向了,隻給她留下了一個名字。
孤兒院的生活不好也不壞。
因為身世上洗不清的黃和毒,難免會被人群所排斥。
接受思想品德教育時,也會有同學不懷好意的說“何知曉你可千萬别再沾上賭了啊!”
然後哄堂大笑。
可是孤兒院不會讓她餓着凍着。
學費從來不是需要考慮的問題,每個月還有幾塊錢的零花錢。
有社會組織定期來送禮物,還會監督院裡有沒有虐待兒童的現象。
這樣的生活,是不是曾經的媽媽可望而不可得的呢?
一個女孩兒,倘若有機會活的好好的,又怎麼會淪落到泥濘的風塵裡,又身染毒瘾,甚至生下了一個根本不想要的孩子呢?
每每思及此,何知曉的心裡便再無怨怼。
女兒對母親天然的共情與心疼,壓倒了所有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