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迅速跑到水缸旁,拿起水瓢就往身上澆。
多年的鄉野生活教會她,無論什麼髒東西過到身上,及時清洗總是自救的第一步。還喊來寶珠照做,她隻紅了手心,多洗幾遍當即就消褪不少。
“奴才去請太醫。”小金子不愛吱聲,遇到事卻是不含糊。
“你倆一起去,越多人看見越好。”
寶珠不放心流螢自己留在宮裡,猶猶豫豫不想走,小金子看懂流螢催促的眼色,直接拽上胳膊就給拉走了。
沁涼的清水一遍遍沖洗,流螢閉上眼睛再次仔細感受。身上并不疼,隻有小蟲爬過的癢,而且深吸幾口氣都還算平穩,心跳也并未加快多少。
可見不是什麼劇毒。
下毒之人既沒想要她的命,那就是隻想給她個教訓。低頭看看自己紅腫麻賴的皮膚,有人想讓她毀容。
女為悅己者容,是嫉妒她獨得了侍寝的機會嗎?
可事發突然,從内侍監來宣旨、到被領去甘泉殿,總不過半日的時間,怎能準備得如此齊全?
除非是早在此之前就謀劃好了的。
流螢越想越覺蹊跷,入宮十日未到,她連宮中嫔妃都沒認全,尚服局裡更是不曾見過一人。能跟誰生了過節?
皇上肯定不是。他如果還要罰,昨晚就不會放她回宮……莫不是彩秀?她口中那個庇佑她的人,手竟真的能伸這麼遠嗎?
可彩秀身上又有什麼值得那人如此大動幹戈的呢?
八月日頭熱辣,打在身上猶同天邊煉爐傾瀉而下的熔金,光站在院子裡思索的這一會兒功夫,流螢身上裸露的水迹就已被完全曬幹,進而被隐隐升起的灼燒感取代。
好在太醫署的人還算醫者仁心,并未擺什麼架子就跟寶珠二人過來了。
流螢指着扔到牆角的那件杭綢羅裙,想讓來人先看看衣服上是什麼毒物,再來對症下藥。但未等開口,那人好像就讀懂了她的眼色,直接過去檢查了。
“金色羽毛刺繡上摻的黃色粉末是松香粉,無毒。但為多工藝用料,比如制成油墨,或是調和成粘合劑用于首飾綴色固邊。皮膚若接觸過多便會引發瘙癢或紅腫。”
原來那股陳腐木頭味兒是松樹。
“可是主子渾身不光腫脹,起的還全是紅疹呢,賀醫正您快過來給瞧瞧吧。”
他也姓賀?
流螢這才仔細端詳眼前這個正隔着紗簾檢查自己胳膊的太醫,面容清瘦幹淨,約莫二十出頭的樣子。這麼年輕,能有幾分本事?
“賀才人昨日用玫瑰入浴了吧?玫瑰味甜,卻實屬辛辣,經由熱水浸入皮膚,表面雖看起來瑩潤粉嫩,實為皮膚受了刺激泛紅。再加之今日大量松香粉覆蓋,兩兩作用,才形成了更為嚴重的紅疹。”
流螢吸鼻嗅嗅,确實還殘留一絲微弱的玫瑰香氣。他倒是觀察得細緻。
“松香粉是由松樹幹上采割而得的樹脂粉碎制成,不溶于水。才人懂得及時用清水沖洗,是不幸中的萬幸。若任由粉末一直附着在皮膚上,恐怕此刻早已灼傷潰爛、不複完整。”
竟能有這麼嚴重的後果?
怎麼說她也是剛得侍寝的,那人就不怕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嗎?還有尚服局,如此明目張膽送過來帶毒物的衣裳,他們又有什麼本事能洗淨自己的嫌疑?
“臣先開兩個方子内服外敷,隔三日複診。隻要才人配合治療,相信不出一月定可消退無痕。”
流螢深吸口氣,隐下眼底的愠怒,“那就多謝賀醫正了。咱們也算本家,可否多問一句是何方人士?”
“臣名賀九儀,祖上蘇州。”
賀九儀答得規矩,一字不多言。流螢略微點點頭,也不再發問,隻讓寶珠帶他去側室寫方子,臨走才輕言開口,提了一個小要求。
“下次複診,給我帶一盆薄荷可好?”
忽視掉賀九儀神色間泛起的詫異,流螢繼續娓娓道,“薄荷有清涼舒緩、鎮靜醒腦的功效,佐我一時半刻也出不了宮,擺一盆在卧室清清空氣、或是煮煮薄荷水擦身,應該都對恢複有益吧?”
“自然。”
賀九儀拱手應下,行了禮穩步離開。流螢便喊小金子再去内侍監通傳一聲,将她的牌子撤掉,就說這一個月内都無法侍寝了。
寶珠心疼得直掉眼淚,好不容易拔得頭籌面了聖,卻遭人暗算。宮裡娘娘那麼多,若真等上一個月,皇上還能不能記得主子都不好說了。
但傷心歸傷心,分寸不能亂,“那奴婢也去賢妃娘娘宮裡幫您請示一下吧。”上次猜數一事她就漏掉了最重要的信息,這次可不能再耽誤主子了。
“我就是下不了床,也沒得有那麼大架子支使一個小宮女去給賢妃娘娘傳話。”流螢用指頭戳了戳寶珠的額頭,“放心吧,明兒一早我就去承德宮。”
當朝皇後是鎮國大将軍唯一嫡女,也是太後的親侄女。在聞尋登基同年冊封,當時隻有十歲,是太後力排衆議,一路領上來的。
十歲孩童如何管理後宮?自然得有能替她處理一切的人,這個人就是賢妃,阮清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