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螢閉宮的第二日,皇上傳召了汪芷柔侍寝,尚服局自然也要送“見面禮”去慶祥宮。但寶珠出來溜達一天,也沒探聽到汪芷柔那邊有何不對發生。
“主子,真的不跟賢妃娘娘說說原委嗎?您是可差一點就要毀容了啊。”
流螢去找賢妃告假時,隻說自己是初入宮水土不服發了敏症,一點沒提松香粉的事兒。
“訴苦是最沒用的東西,除了能讓害你的人看笑話,此外一無是處。”
流螢一邊慢條斯理說着話,一邊挑挑揀揀清空妝台上的雜物,騰出銅鏡旁一塊兒不大不小、剛好夠放一盆花的地方。
“還是說,你覺得賢妃會因為一個小才人的三言兩語、就大張旗鼓去找在她管轄下多年無錯漏的尚服局麻煩?”
寶珠聞言立刻生出錯愕,從前她還不知道,主子間竟也有這麼多花花腸子。方才還一臉的不忿,此刻也全然懈了下來。
“記着,不确定真兇之前,永遠不要做空口無憑的控訴。”流螢掃到銅鏡裡映出寶珠落寞的臉色,心想這丫頭倒是個實心的,便起了心思多教她兩句。
“他們巴不得看你氣的跳腳,然後‘信口雌黃’在衆人面前發洩一通,最後卻因無憑無據而失敗退場,甚至淪落得衆叛親離。這簡直比親手殺了你、還讓人興奮。”
“所以你真正要做的,就是用盡一切辦法找出幕後黑手,然後加倍還回去。天理公道永遠隻掌握在你一人之手,千萬不要幻想别人能替你伸冤。因為你所求助之人,極可能會推你墜入更黑暗的深淵。”
相處半個月,流螢一直留心觀察身邊的這兩個人。寶珠是個簡單坦率的,什麼心事都寫在臉上,小金子則整日埋頭幹活,有問才有答。二人都沒有飄忽不定的眼神,也沒有陽奉陰違的動作。
暫且算是可用之人。
見寶珠有些被自己的話吓到了,便換回些溫和模樣,吩咐她去門口迎迎賀九儀。記得他上次也是這個時辰來的。
流螢猜得不差,寶珠剛走到前廳,就碰上小金子領着賀九儀進來,懷裡還抱了一盆薄荷。寶珠得令接過,正放在她剛剛收拾出來的妝台上。
“賀才人用了兩日藥,可有哪裡覺得不适嗎?”
賀九儀依舊坐到紗簾外,檢查流螢露出的一小節手臂,偶爾還用細竹片壓壓疹子,像是在試皮膚的彈性。
“藥到病除,我看着已經好了大半。”
身上紅疹漸漸褪成褐色,有些幹癟硬結的眼看也要自行脫落,恢複速度比流螢預計的不止快了一星半點。可見醫術跟年紀,也不全然挂鈎。
繼而掏出汪芷柔給的蘆荟膏,推到紗簾另一側,“請賀醫正看看,這藥膏我能不能用?”
汪芷柔看着傻裡傻氣的,若真想害她,倒也能幹出送藥上門、自投羅網這檔子事兒。流螢從不接受、也不相信别人對自己無緣無故的好。
賀九儀接過擰開蓋子,放到鼻尖嗅了嗅,又用銀針蘸取攤在紗布上,反複幾次後才略微颔首,給了肯定的答案。
“蘆荟葉、龍腦片、紫草、當歸和蜂蜜。這是最簡單的蘆荟膏,清涼解毒、消炎止癢,賀才人可放心塗用,并不與臣的方子相沖。”
她竟真是好心。
可她圖什麼呢?
若是想在宮中拉攏人、彼此間相互照應的話,不是有大把人選等着她攀嗎?怎會把目标放在一個與自己同品階、競争壓力最大的人身上?
這人的腦子還真是不靈光。
不說貴妃、賢妃那種遠的,單說汪芷柔所居慶祥宮的主位關充媛,正二品的位份,護她也綽綽有餘了。
流螢還在思索,賀九儀已經放開她,起身去一旁開新方子,“賀才人恢複得不錯,想必臣囑咐的那些忌口事項也是仔細遵守了。”
輕輕吹着方子上未幹的墨迹,連帶說出的話都比上一次多了些溫度。“這次臣将黃蓮的計量減少,不會那麼苦,相信才人的食欲也能恢複許多。但切記,仍需忌辛忌酒。”
黃連味苦,除了清熱解毒,還有一個隐藏功效就是抑制食欲。
流螢想到這兒忽而就笑了。像是突然聽到什麼好笑的事,笑聲短促而清脆。
在旁幾人也被吸引朝她看去,唯有紗簾對面的賀九儀看不清她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但穿堂而下的細碎陽光還是透過紗簾些許,勾勒出一張熠熠生輝的笑臉。
真的很像。
這想法僅在賀九儀心裡電光火石般閃過一瞬,他便立刻扭過頭去,守着規矩不再擡眼望。
“主子笑什麼呢?”坦誠如寶珠,不懂就直接問了出來。
“難為賀醫正有心,怕我管不住嘴還用了這樣的法子。可我偏偏最愛苦的酸的,越苦越好、越酸越妙。若是黃蓮正對病症,還請不要吝啬才好。”
流螢沒有說假話,十六年來,她确實隻吃過一次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