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安素和對允恩的去世一直耿耿于懷,甚至覺得其中有一部分是她的錯。
她也是導緻允恩離開的幫兇。
允真卻沒有接安素和的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下去:“其實允恩從小就很健康,她隻比我晚出生五分鐘,和我的體質是一樣的,我們兩個長得也一樣,喜歡的東西也差不多,可以說是沒什麼不同的地方。”
“我一直覺得,我和允恩是被分割成兩個個體的一個靈魂。小學的時候,我在書上看到這樣一句話,‘人類原本是完整的,但因傲慢被神懲罰分裂為兩半,因此每個人終其一生都在尋找自己的「另一半」以重獲完整。’我覺得這句話是錯的,我有允恩,我生來就是完整的,所以不需要再去尋找什麼另一半。”
說到這裡,允真輕輕地做了一個深呼吸,來克制自己的情緒波動,才接着講:
“但是随着允恩逐漸表現出她的鋼琴天賦,我的想法就慢慢變了,允恩和鋼琴變成了家裡的固定話題。我的鋼琴是和允恩一起學的,但是學得很糟糕,是浪費學費的程度。”
“媽媽見到允恩會和顔悅色地說,‘今天練琴開心嗎?’對我則是嚴厲的批評,我曾經很努力地想要追上允恩的步伐,可是天才不是可以輕易被追上的。”
聽着這些自己通過調查早已清楚的往事從作為當事人的允真口中說出,安素和的眼裡不覺盈起一陣水光,臉部肌肉輕微抽動,保養得當的手掐住了腰間的衣料,修長的指甲掐進指腹,留下一個個紅印。
但她還能保持得體的微笑,注視着病床上講故事的女孩。
允真的眼裡滿是迷惘:“我的努力毫無意義。”
“而且我本來也說不上有多喜歡鋼琴,隻是想達成媽媽的期待——可是适得其反,我越練習,越不喜歡鋼琴,媽媽也越不滿意。”
“十一歲的時候,允恩參加了那場會成為她音樂生涯中發光發亮的起點的鋼琴比賽,像媽媽預想的那樣拿到了冠軍,還收獲了無數的贊美。”
“全世界可能隻有我笑不出來,那時候我已經很久沒練琴了,但是好在,媽媽也不會指責我了,她已經不關心我有沒有練琴,允恩的成績才是最值得她關心的事——我躲在角落裡,看見允恩接過獎杯,然後媽媽上去和她擁抱合影,我跑走了。”
“不到半年,允恩就被查出很嚴重的病,她的身體狀況短期内就急轉直下,一開始她還可以小跑,後來要借助拐杖在醫院的草坪裡慢慢地走,更多的時候,隻能坐輪椅。”
“再然後……”允真講這段故事的時候一直低着頭,劉海遮住她的臉頰和眼睛,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講到允恩生病,她突然擡起頭,看向窗外。
這間病房的窗戶正好對着一棵高大的榉樹,樹冠如傘,枝葉繁茂,晴好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玻璃窗上漏下斑駁的光影。
那時允恩常住的病房窗外什麼都沒有,允真偷偷來看她的時候,就會聽到允恩羨慕同層一個病人的房間,不僅是單人間,窗外還正對着一棵榉樹,無聊的時候還能看看樹,不像她,隻能看被保潔人員擦得幹幹淨淨的玻璃窗。
室内又陷入一陣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秒針規律地劃過幾個圈,允真重新開口:“再然後,家裡就隻剩下我,媽媽和爸爸的矛盾也越來越嚴重,我就成了媽媽唯一的出氣筒,直到我進入申華學院,和世熙成了朋友,這樣的狀況才好起來。”
Nancy起身走到窗前,把窗戶稍微拉開一點縫隙,“透一會兒氣更好。”
不懂人心的太陽慷慨地将日光灑進這間沉悶的病房,罩上一層人世的溫度,灼熱而真實。
允真愣愣地對着Nancy點頭,心情奇異地因為陽光的溫度而晴朗了一些。
怕安素和不知道權世熙是誰,說完以後,允真還好心地給她解釋:“世熙是申華集團那位會長的女兒,她是我在申華學院交到的第一個朋友,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
安素和跌宕的心緒此時也重歸平靜,得以從容地聆聽允真的分享:“是嗎,聽起來允真很喜歡她呢。”
允真羞澀地抿唇笑了笑,日光輕盈地跳躍在她的發間,鍍上一圈朦胧發亮的光暈。
安素和忽然把她摟進懷裡,“我們還沒有合過照呢,允真和姑姑拍一張合照吧。”
Nancy會意地舉起了手機。
一張溫馨的合照新鮮出爐。
望着手機屏幕裡兩張親密相貼的臉頰,安素和眼底又氤氲起一片潮濕,眼睛微眨,将淚意眨去。
“允真想去度假嗎?姑姑之前一直想去度假,但是總是耽擱時間,現在終于有空了,允真願意陪姑姑一起嗎?”
允真訝異:“姑姑,我還沒放暑假呢。”
安素和笑了,難得任性地說:“姑姑和上學相比,難道還沒有上學重要嗎?”
于是度假的計劃就此敲定。
安素和已經從安俊書那裡得到了允真的監護權,通過她的人脈,也輕易地替允真請到了半個月的假期。
臨走前,安素和摸着允真的臉頰,用愛憐的口吻說:“好好休息,姑姑希望,出發的時候,可以看到一個健康快樂的允真。”
允真也揚起笑臉,姜秀旻帶來的陰霾逐漸淡去,眼裡盛滿亮晶晶的光點。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