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手用力地按住心口,佝偻着背,死死地看着哥哥的屍體,大口大口地喘氣。
祁霁意識到,明明看着方顧死相慘烈的臉會讓方韻感到痛苦,但她卻在強迫自己不移開視線,努力地看清哥哥的最後一面。
她的淚水從強行睜大的雙眼裡奔湧而出。
這讓祁霁聯想到昨天她從醫院醒來時看見的那個輸液瓶,裡面的透明液體也是這樣一滴接着一滴地流進滴壺裡,蕩起小小的漣漪,然後順着輸液軟管流進她的靜脈。
但方韻的淚水流不進祁霁内心的湖泊。
祁霁的心中沒有泛起一絲漣漪——沒有對手足分離的同情,也沒有兔死狐悲的感傷。
她知道方韻在哭,在痛苦,在無助,但僅此而已,就像她知道狗開心了會搖尾巴,貓害怕了會炸毛一樣。
祁霁能識别出某種神情動作所對應的情緒,但她無法共情。
她在孤兒院長大,和夥伴的離别是家常便飯,她還記得夥伴們流着淚與她告别的樣子,但她一次都沒有哭過。
院長媽媽曾說過她與衆不同。
她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她是個異類。
而李米娅顯然是能正常感知情緒的,她看着方韻淚如雨下,自己也濕了眼眶,輕輕把手搭在方韻的背上幫着順氣。
她張了張嘴,應該是試圖安慰,但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岑晴繼續用小刀一點一點割開屍體的上衣,她頭也不擡,目不斜視地安慰道:“别難過了寶,不是早就知道他們兇多吉少了嗎?我們抓緊時間修複好崩壞區域,早點安安全全地下班,好不好?”
她語氣溫和誠懇,但話裡話外卻帶着事不關己的高高在上。
明明那五個犧牲的人也是她曾經出生入死的隊友。
岑晴身上似乎帶着一種與生俱來、又屹立不倒的開朗,這種開朗在這種沉重的氛圍裡顯得很詭異。
祁霁倒是很能理解,她們來這兒是為了修複崩壞區域,又不是來給死去隊友開追悼會的。
人死不能複生,與其将時間花在悲痛上,不如趕緊找找修複崩壞區域的線索。
可李米娅卻被岑晴滿不在乎的态度惹惱了。
她猛地扭過頭,怒氣沖沖地瞪向岑晴,語氣很沖地開口道:“方顧哥最崇拜你了,你這個……”
但她傷人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方韻打斷了。
方韻伸手拉住李米娅,像主人扯住小狗的牽引繩一樣制止了她。
她低聲說:“隊長說的對。”
說完,她在李米娅的攙扶下站直了身子,扯着袖口胡亂擦了擦淚,閉上眼睛深呼吸。
再睜眼時,她已經恢複了原來平靜的臉色,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她冷靜地說:“我沒事了。專注任務吧。”隻是嗓子還有些啞。
阮昕依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雙手合十地為死去的隊友們做禱告。
祁霁小聲地問岑晴:“那啥……他還要哭多久?”
岑晴眨巴眨巴眼睛:“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今天還算好的了,估計是剛出院身子虛,平時嚎得更大聲。”
祁霁:……
“别管他了。我們先幹正事。”岑晴掀開被小刀割開的上衣,方顧血淋淋的腹部暴露在大家的視野之中。
他整個腹部不自然地鼓脹起來,上面布滿赤褐色的腐敗血管網。
腹部中央有一個約三寸長的撕裂狀傷口,傷口邊緣的皮膚呈不規則鋸齒狀,除了被血染上的暗紅色外還隐隐泛着灰綠色,延伸、凝結成一大片腐敗綠斑。
粘稠的黃液從創口滲處,聚成半幹不幹的流柱狀痕迹。
透過創口,腸道清晰可見,腸壁已因自溶而呈半透明狀,焦油似的泥狀内容物從破口處溢出,散發出陣陣惡臭。
密密麻麻的蠅蛆在傷口和暴露在外的腸道上蠕動。
從屍體的狀态和蛆蟲的大小分析,方顧至少已經死了一周。
這個崩壞區域的時間流速大約是現實世界的3.5倍,這麼算來,他估計是死在兩天前,也就是他用天雁傳達出消息的那一天。
或許,他是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情況下才發出那條信息的。
屍體的樣子太過駭人,岑晴後知後覺地看向方韻,提議道:“啊,你要是看不下去的話,要不先回避一下?”
真體貼,要是能早點說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