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郁山地處西南,山路颠簸難行,即便是往外連通官道的枕荊鎮,也少有人至。
吳三的祖上便世世代代活在這片一畝三分地,不知從哪一輩起開了這爿客棧,就這麼代代相傳到了吳三手裡。
靠山吃山,山民靠種植藥田,上山打獵,都能過活。此處山民日子過得比一般山民更輕松些,皆因荊郁山會生長下品靈植,百年前還曾長出一顆上品靈芝火靈玉。
附近商販定期來收尋常草藥與可以供給修仙門派的靈植,每次都會在此停留三五日,而此地方圓幾十裡隻有吳三這一間客棧,因此他們次次都在此落腳。
時已殘冬,雪雖早早歇了,北風仍凜冽,這次商販隊伍依舊是老餘帶隊,商販們個個穿着厚重冬衣。冬日來臨,山裡的草藥少了大半,他們相較以往也來得少些了。
這次他們隻預備停留三日,卻正巧趕上山民籌備祭山神,在山上耽擱了大半日,領頭商販老餘便拍闆多歇一夜,第二日清早再回程。
幾人點了酒菜,坐下閑談,吳三本來站在櫃台邊昏昏欲睡,忽然“蒼梧派”三字飄進他耳朵,他睡意全消,接過店小二溫好的熱酒送到他們桌邊,順手扯了把椅子坐下。
商販們大笑,“怎麼,吳掌櫃也對這種仙門秘事感興趣?”
“我就是個普通人,又住在山裡,少有趣事可聞,更何況是仙門之事?自然洗耳恭聽,放心,我也不白聽,這桌席面權當我請諸位的了,來來來,喝酒!”吳三起身給老餘滿上酒。
老餘仰頭喝完杯中酒,咂巴兩下嘴,便湊近幾人,卻不語,燭火的明滅頗烘托出神秘的氣氛。
片刻後,他壓低聲音道:“百年以來,這蒼梧派都是天下第一的仙門,門下弟子何止萬千?各宗宗主還有長老們也都是響當當的人物,你們猜,這蒼梧派裡實力最高強的人是誰?”
“那自然是掌門了!”吳三脫口而出。
老餘得意搖頭,“我告訴你們吧,是玄清上人。”
“玄清上人?”衆人聽着這有些陌生的名字面面相觑。
末了,其中一人猛一拍掌,道:“我想起來了!我太爺爺小的時候遇上狼妖,就是玄清上人救下來的,爺爺給我講過這個故事。他要是活到現在,得多少歲了啊?”
“怕是快兩百歲咯。”
吳三腦袋湊前,正聽得津津有味,露出的脖頸卻忽然感受到一股冷風。他回頭望了眼門外,明月高懸,清晖遍地,外頭隻有寂寂樹影。可是這般靜谧的冷色調更讓人覺得寒冷。
吳三打了個哆嗦,搓了搓手,轉回身想繼續聽,一念閃過,身體從上到下像被寒冰凍住,僵冷徹底。
如今天冷,門口日日都打着厚重的簾子遮擋寒風,為什麼他方才能對外頭的景色一覽無餘呢?難道有人掀開簾幕進來了?可是他誰也沒看見啊…
他正想再回頭,身後忽冒出個陰森森的女聲:“掌櫃,我要住店。”
這聲音無比突兀,吳三被吓得不輕,方才僵硬的身體霎時恢複了全部生機,頃刻便跳了起來往聲音的反方向竄逃。
“鬼啊啊啊啊!”
衆人聽了這聲慘嚎皆驚詫不已環顧四周,隻見門口多出來個人影。
那是個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單薄的身闆,不算太高的個子,低垂着頭,烏黑頭發披散着,大半張臉都被遮住,穿一身灰撲撲的薄布衣裳,背上還背着一個長長窄窄的黑布包袱。
此女鬼又慢吞吞挪近兩步,伸出手把兩邊的長發撥到耳後,露出瓷白的臉,微微擡頭,一雙漆黑的眼珠深如寒潭,她幽幽道:“不是鬼,我住店。”
食客們驟然大笑,其中一個還調侃:“老吳啊,你說你怎麼年紀越大膽子越小,這麼一個小丫頭就把你吓成這樣,還鬼呢,哈哈哈哈哈。”
吳三用衣袖擦着臉上的冷汗,辯道:“這哪能怪我,這女娃走路壓根沒聲音,你們有聽到嗎?”
衆人略一回想,還真的一聲都沒聽見。吳三思忖,這丫頭在這麼冷的天隻穿件單衣,沒被凍死已經十分不尋常了,莫不是山裡的精怪吧?
姑娘沒給他更多思考時間,上前兩步,不知從身上何處掏出棵草,認真道:“我沒有銀子,用這個抵幾日住宿和吃食,行麼?”
吳三一看那皺巴巴的雜草,頓時有種被愚弄的惱怒,知道這不過是個窮丫頭,何況這幾日要祭山神,說不定這丫頭還是從山裡逃出來的,便愈發懶得搭理。他趕蒼蠅似地揮手,“去去去,沒錢住什麼店。”
老餘夾了塊肉,邊嚼邊看熱鬧,可一瞥到那顆野草,便霍然起身,兩步沖上來,“這……這不是經序草嗎?”
邊說他還邊伸手去拿,那細白的手掌卻攥着經序草往下一翻,抽回手躲開了。
姜青岚挑眉,可算有識貨的了。她素來隻練劍,為了來荊郁山找火靈玉狠狠惡補了幾日的藥經,所以才識得經序草。她身上也沒有盤纏,隻好拿這玩意先抵了食宿。
想到衆人起先看她那身破衣的詫異勁,姜青岚又在心裡罵了不靠譜的酒鬼師叔一百遍。
她原本穿的是師父送的簇新的錦袍皮裘,師叔跟她說此行是去山裡,穿得這般招搖引人注目,不若換身樸素的衣衫,便把她的外袍當了,錢揣了自己兜。姜青岚瞥見他那身更昂貴耀眼的華服,沒做聲。
誰叫自己是這個酒鬼師叔從鬥獸場裡撈出來的,誰叫師父待她那般好,誰叫整個門派隻有她們三人相依為命呢?
果不其然,這酒鬼又拿着錢去買酒,喝了個爛醉。她怕耽誤行程,索性把師叔的劍拿了自己先行一步趕來荊郁山,誰知在山上轉了一圈,根本沒見着火靈玉。
吳三見老餘似還要開口,眼珠一轉,側身橫插進二人之間,笑容滿面道:“先前是我看走了眼,姑娘隻管用此物來抵,在我這兒住上半月也不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