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岚何嘗不知他是想從中賺一筆差價,但她此行并非求财,也懶得與最會盤算的商人争薄利,遂直接答允,轉身便上了樓。
老餘與吳三談妥價格,把經序草小心收入錦盒中,又擡頭往樓上瞥一眼,搖搖頭歎息一聲,“隻怕是逃下山的祭品,說不準明日就被捉回去了,可憐喲。”
吳三并不在意,隻不住摸着銀錠,随口答道:“那倒未必,若是逃出來的,怎麼還要留宿幾日呢?還不趕緊趕路逃遠些麼?”
老餘也就嘴上憐憫幾句,轉頭又與幾人又喝酒,鬧了一會兒,方才散去。
此時已近子夜,吳三招呼夥計關上大門,夥計應了一聲,剛關一扇,再準備關另一扇時,漆黑夜幕中驟然現出幾道身影。他驚得汗毛倒豎,一愣神,這幾道身影已趨至門邊。
其中一人手撐上門,也沒言語,直接把門推開,走了進來,張口便道:“住店,開四間上房,再打四桶熱水來。”
夥計見此人講話如此不客氣,他累了一日方能好生歇息,這幾句話一吩咐下來,他又得饒上半個時辰,一時有些不忿,冷冷道:“此刻太晚,爐子已經熄火了,怕是沒有熱水了,郎君明日再用水吧。”
“熱水今夜便要,這是你的賞錢。”不耐煩的女聲響起,一粉衣少女走上前來,擲了一物過來,正正好好落在夥計手裡。夥計剛要發作,借着燭火一瞧,發覺是塊金條,這可比掌櫃收的那枚銀錠貴重多了!
他立即喜笑顔開,邊把金錠仔細收好,邊躬身請引四人上樓。身後少女聲音再度響起,不過與方才的不耐煩甚是不同,此刻她的聲音帶着少女的嬌嗔:“都怪邈哥哥,非要連夜趕路,我們險些就得流落街頭了!”
一道溫和清冽的男聲響起:“今日晚了,大家先歇下吧,明日還要早起。”這回答像是壓根沒接話茬。
到第一間客房門口時,他回身請給自己賞銀的少女先入,剛一擡頭看清少女的面容,頓時愣在原地。
少女約莫十五六歲,衣裳華貴非常,面龐豔若牡丹,俏麗極了。許是見多了他人驚豔的目光,少女隻是有些嫌惡地掃了眼夥計,便笑意盈盈地對身旁少年道:“邈哥哥,那我們明日再見!”
夥計這才回神,再一看這三位少年,各個豐神俊朗,不似凡人。尤其是少女盈盈笑對的那位,當真俊美無俦。
若論美,眼前少年似乎更勝方才那明豔少女一籌,尤其是那雙眼睛,竟讓他想起了寺裡供奉的觀音像,平靜無波。
他把這位美少年引到門前時,少年在門内溫聲道:“不必備我的水了,勞煩了。”微一颔首,便輕合上門。
四人登記住店時,夥計隻記住了容色最為出衆的二人的名字,那明豔少女叫丁螢,谪仙般的少年則叫莊邈。人對美的事物本就偏心些,他隻記住這二人的姓名也算情有可原。
姜青岚本想一覺睡到正午,可惜還有正事要辦,便起了個大早,回身拿了榻上的包袱,掀開兩卷黑布,看到锃亮的劍光,開心極了,自己可還沒有佩劍呢,此番下山,也是想找把好劍。
到了大堂要了碗面,她便尋了處靠牆根的地方坐下,面剛上桌,樓梯處便傳來環佩碰撞聲,她仰頭一看,見四個昨夜沒見過的少年人一齊走下來。
四人皆衣着不菲,連衣袖上都有金線繡的祥雲紋。至于身上戴的玉佩錦囊更是挂了滿腰,難怪走起路來叮咚作響,跟搖鈴铛似的。
幾人隐隐以一人為首,她還沒瞥到那人模樣,自己點的雲吞面就端上來了,她自然不再關心不相幹的人,幹脆地收回目光開始吃面。
幾人走至中間的一張方桌邊坐定,夥計小跑到跟前,殷勤道:“幾位貴人吃什麼?”
她雖不欲窺私,可修仙之人聽覺本就異常靈敏,那邊的聲音總能飄到她耳邊。
那幾人點了好些豐盛酒菜,小二剛離開,就聽一女聲道:“邈哥哥,昨日我們休息得那般晚,今日還要起個大早,可累死我了。”
“我們出來是辦正事,必得起早,你若貪睡,可以留下。”溫潤如玉的男聲響起。
“好吧好吧,邈哥哥最認真了,我又沒說不去,隻是哪用起這麼早呢?難不成這荒郊野外的,還有人跟咱們搶火靈玉不成?”
姜青岚呼吸一滞,停箸,下意識往那邊輕瞥一眼,不料那正對着自己坐的那個“邈哥哥”居然靈敏異常,即刻擡頭對上了她的目光。
姜青岚不動聲色,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一瞬,心内便下了結論。
雖然這結論有些偏了。
這人是她生平所見最為俊美的男子,比師叔還勝一籌,不,十籌。
桃花眼,高鼻,膚白,薄唇,刀鋒般的五官長得恰到好處,整體卻并不銳利,甚至帶些女相的柔美,可又不過分陰柔,眉心微蹙,眼神卻極淡然,仿佛對自己被窺視沒有絲毫不悅。
忽察覺到另一道并不友善的目光,姜青岚偏移視線,原來那位粉裙少女正殺氣騰騰地盯着自己。
雖被她用極其輕蔑的眼神上下打量,姜青岚也不得不承認這少女容貌鮮妍,是個美人。
丁螢對莊邈本就時刻關注,見他望着大堂一角,也即擡眼去看,見到那張臉,先驚詫了一下。
那少女并未紮起發髻簪花戴钗,隻是用一條寶藍色的發帶把長發系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晶亮的鳳眸,分明是秀麗的臉,坐姿也懶散,卻莫名有些生人勿近的氣場。
等看清少女身上打滿補丁的衣裳,丁螢輕嗤一聲,暗嘲自己眼神真是愈發不濟了,不就是個窮鄉僻壤的小村姑,能有什麼氣場?
姜青岚隻也不在意小美人的蔑視,轉而繼續盯着莊邈看,索性裝一回浪蕩之人以掩蓋真正目的。
兩人似較勁般沉默對視,最後還是臉皮較薄的莊邈敗下陣來,他斂眉垂眸,繼續用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