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獸場内,或是獸與獸鬥,或是人與人鬥,或是人與獸鬥,但獸與獸鬥,人與人鬥,總歸是缺少趣味的,因此,人與獸鬥,才是鬥獸場日進鬥金的緣由。
姜青岚剛被抓進鬥獸場時,隻有四歲。她自小便四處漂泊,在街上長大,坑蒙拐騙都是保命的手段。
既有她騙人,自然也有人騙她。騙成了綁,綁成了賣,她就這麼被扔進了鬥獸場的某間地下囚室。
牢頭看她年紀小,又瘦弱,在囚室外上下打量她片刻,朝地上塗口痰,接下獄卒奉上的酒,低聲咒罵:“呸,看我這個月沒孝敬,就送了這麼個貨色給我,這個小鬼有什麼用?保管第一場下來就死了!算了,明天不是有隻狼嗎?讓她上吧。願意付銀子看人被狼撕碎的貴客應當不少。”
第二日,她被塞了把小刀,推上了鬥獸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赢了。奄奄一息的狼緊咬着她的腿,她憑盡全力從狼身上拔出那把小刀,然後用力地再次插進去。
她斷了條腿,但活了下來。
鬥獸場有專門的大夫,那大夫或許是憐她年齡小,救治時很用心,她的腿沒留下殘疾。
牢頭很是開心,他也拿到了一筆銀子,于是,她此後的每一場,都是和野獸比。
那野獸不會太龐大,因為牢頭不想她死,想她繼續為自己掙錢。何況,一個這麼弱小的女娃娃,跟野獸殊死搏鬥最後獲勝,本就是衆人喜聞樂見的精彩劇目。
對于台下的觀衆,她的生死,本就隻是一點娛樂而已。
兩年來,和她關在同一囚室的人不知換過多少次,這次,她卻微微擡起眼臉。
這是個比自己小一歲的小姑娘。她面黃肌瘦,怯怯哭了一陣,說自己叫阿月,又問獄卒,自己會被賣到哪戶人家。她以為爹娘是把她賣到哪一戶去做丫鬟的。
獄卒大笑,告訴她這裡是鬥獸場,她不會被賣到别處了,會一輩子待在這裡,待到死。
牢頭酒足飯飽來轉悠一圈,見到這個小姑娘,拊掌大笑,“又來個搖錢樹,明天她去對那隻野豬吧,那隻個頭不大,應該好赢。”
獄卒連聲恭維,又喝問這小姑娘,“還不快跟牢頭道謝?”
小姑娘睜着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照做了。可等牢頭離開,獄卒打盹時,又慢慢縮到姜青岚身邊,有些拗口地問她:“這裡是,鬥,獸,場?我們不是人麼?”
彼時姜青岚整個身子籠在黑暗中,她才下鬥獸台沒幾日,四肢都有傷,渾身都疼,又困又餓,并未搭理這小姑娘的傻問題。等她明天回來了,自己就想清楚了,用不着她來解釋。
第二日,她閉目休息,牢門忽被打開,一陣濃烈的血腥氣飄來,随後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夾雜着幾聲“晦氣”之類的低罵聲。
姜青岚睜開眼,是個血肉模糊的人,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她盯了半晌,地上的人一動不動。她忍痛支着手肘一點點爬過去,探了阿月的鼻息,然後把手覆在她驚恐的雙目上,聲音輕飄飄的,“到了這裡的人,跟野獸有什麼分别?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吧,阿月。”
牢頭踏進監牢,又進了她的囚室,掃了眼地上的人,“賠錢貨!”又對姜青岚笑道:“明日你的對手是隻豹子,那隻豹子前幾日受了傷,大不如前啦,你能赢的。”卻絕口不提姜青岚如今站起來都難。
姜青岚知道,牢頭是覺得她這次傷得太重,花錢治好不劃算,哄她豁出命去替他賺最後一筆錢。
她迅即躍起,攥緊藏了多日的碎瓷片紮到牢頭脖頸裡,啞聲道:“放我走。”
牢頭面上慌張不已,手裡卻握了把匕首,猛地往後紮,然後把她甩到地下,狠踹了十幾下,“臭娘們,要不是看你明天還有一場,老子把你活剮了!”
出夠了氣,他從姜青岚身上拔出匕首,踢走了她的碎瓷片,然後揚長而去。
意識逐漸模糊,姜青岚隻得用手死死捂住流血的地方。她知道,如果血流太多了,她會死的。
第二日,她的對手不是什麼豹子,而是一隻威風凜凜的老虎。他綠色的瞳孔裡迸射出驚人的貪婪,似是久未進食了。
好多次,姜青岚都覺得自己要死了,可她沒有,她還活着,還在鬥獸台上,她還是要拿着這把鈍刀擋住老虎的利齒。
她的傷口似乎在迸裂,力氣随着血液一點點被抽空,她知道這次可能真的會死了。
為什麼自己不是病死的呢?這樣,至少不會像現在一樣,手臂被老虎一口就咬斷,不,其實還沒斷,似乎還連着幾條筋。
真疼啊,小月還有屍首,她呢?會被吃掉嗎?
這是她昏死過去之前,想的最後一個問題。
醒來後,眼前是個咋咋唬唬的身影,男聲一驚一乍:“呀,你醒了你醒了,快吃點東西,不不不,喝口水,還是你想先漱口?你躺了這麼久,嘴裡肯定很難聞,要不還是先漱口吧?”
“閉嘴!”一個嚴厲的女聲響起,随即是一陣香風,一隻柔軟的胳膊把自己扶到她的臂彎,纖白的手遞來了一杯化了丹藥的水,聲音變得十分柔和,“喝吧。”
“師姐你不知道,這小姑娘皮實得很,用不着這麼小心。當時啊,要是我再晚一步,她手都廢了,還怎麼拿劍?也是她運氣好,碰上了我,要不是我出手相助,她還不被那畜生撕碎活吃了?現在想來,我當時定然是仙氣飄飄風姿綽約得緊呐,真真是天神下凡,光芒萬丈!是吧,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