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有意識起,便留心借着這副軀體的目光與言語觀察着每一寸環境。
直至此刻,他終于從腦海裡龐雜的記憶中準确提取出了這一部分。
這是浩然宗。
不過是兩百多年以前的浩然宗。
那個荼兒便是此時浩然宗的掌門華荼,方才見到的練劍的少女是華荼母親胞妹所生的獨女,名叫華玉。
而自己附身的這位,則是浩然宗下一位掌門,周瀛。
也是浩然宗這千百年來,唯一一位外姓掌門人。
若說他記得華荼和周瀛尚有緣由,總不至于連某任掌門的非親生姊妹也記得。
但能為仙門秘史篆刻留名之人,自有其緣由。
這華玉,乃是當時的劍道天才。
她的名頭與姜青岚沒橫空出世時的華清羽不遑多讓,都是劍修中的年輕一代乃至尊者們口中的奇才。
諸人都道:假以時日,她必成大器,位列劍尊,即便是大道飛升,也未可知。
華玉也的确在次年的橫秋會上奪了劍魁。
可典籍裡卻記載,她在那之後神秘消失了,無影無蹤。
浩然宗上下并各大仙門均派出弟子,先是找了她半年,無果,然後又令雲遊弟子留意,可十年過去,卻半點音訊都無。
不知她是身死魂滅,還是大道飛升。但顯然,後者的機會太過渺茫。
在華玉失蹤的第十一個年頭,當時已成掌門的周瀛為她發喪。
悼文中寫她這十一年來一直雲遊四海,可在最近一次誅妖中傷重不愈而死。門派上下哀恸,服素三月。
若不是莊邈在蒼梧派的藏經閣中窺見這段秘聞,他也會如世人一般以為華玉死于奪了劍魁的十一年後,而不是生死未蔔。
許是失蹤容易引人猜測,也并不是如何正面的消息,所以浩然宗才刻意遮掩,其他仙門也給了浩然宗這個面子,一齊遮掩了下來,隻在被束之高閣的秘籍裡記下兩筆。
莊邈有些擔憂華荼。
若他沒記錯,華荼在生下一對龍鳳胎僅僅兩月後,便香消玉殒了。
到那時,也不知會是怎樣一個斷腸之時。
隻是眼下的情形由不得他繼續感懷了。
這些事再如何凄美動人,也是兩百年前的舊事了,可現在姜青岚也進來了。
他無法控制幻境的走向,因它是以施術者的性命還原出的一樁舊事,他隻能看着時光的車輪往前滾,碾碎一個個鮮活的人影。
可姜青岚是實實在在的。
自己雖然先昏倒了,可姜青岚未必能勘破鏡花水月,十有八九也着了道,如今也與自己一般被困在了某個軀體裡。
可是,是哪個呢?
是華荼?華玉?或是先前在周瀛身旁的那些聒噪小弟子?又或是根本還沒與自己打過照面?
明明已經不能支配身體了,莊邈卻無端覺得有些頭疼。
他該怎麼自救,又該怎麼救人呢?
這可是禁術!他隻能識别出,卻不知如何布下,也不知如何解。
鏡花水月,醒時成空。
可究竟怎麼醒呢?
他苦惱極了。
…………
姜青岚睡了極舒服的一覺,在她醒後,華荼也處理好了一日的公事,已能看清門外等候的那道令人安心的身影。
周瀛攬着她,二人一同往寝殿裡走。
華荼聽他講了在藏經閣的碰壁,微微歉疚,解下腰間的令牌,放到周瀛的手心裡,緩緩道:“是我疏漏了,你拿着我的令牌,任意一處都能去的。”
周瀛卻把令牌重新放回華荼手中,堅定卻又溫柔道:“我知曉華氏族老還未對我放下戒心,但我會十年如一日珍你,愛你,敬你,護你,讓她們相信我的誠心。”
姜青岚聽夫妻倆的日常對話原本打不起精神,見她們把令牌塞來塞去更是覺得無趣,卻不期然聽到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華氏族老?華禾的華?
況且先前往來公函裡,有蒼梧派,有雲隐派,有問劍派,甚至有天同教,卻沒有浩然宗,可不就是因為此地便是浩然宗嗎?
對了!還有那絕地崖!自己不就是是從華禾口中聽到的這個名字?
難不成,這二人是華禾的老祖宗呀?
姜青岚決定認真一些,打起精神,重新看待這些瑣碎的人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