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沒什麼值得說的,再回憶下去也毫無意義——因為往事之事不可追,就像太陽已經落山,再去追趕陽光也隻是徒勞——白費力氣。”
“别跟我打謎語了……”
“我沒有打謎語——”幸村突然轉過頭,對上他的眼。在那雙漆黑的眼瞳中,卡卡西隐約看到一抹紅光,“我想告訴你的不是别的,而是——卡卡西,不要去追求太陽,因為太陽已經逝去;而在太陽消逝的夜色中,會有另一番景緻,這才是值得追求的——就比如現在——”
幸村舉起手指,為他劃出一片天。他順着手指,看到了一片星火。火光耀眼如太陽。密密麻麻的光斑從天邊掃過,在身後留下金線般的拖尾,無數道金色絲線将天空分割成一道一道——
流星雨。
好一場瓢潑大雨。
天之雨。
“幻術。”卡卡西一瞬間就識破了這個幻術,“别拿幻術唬我。”
“嘁……”幸村撇了撇嘴,松開了他的手。掌心分離的那一瞬間,手中餘熱四處逸逃。卡卡西再次捏緊手,可正如上一次,他什麼都留不住。
“先等等。停下——”卡卡西叫住突然起身打算離去的幸村,“我們還沒聊完呢……你不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事實上,我可以。”幸村頭也不回,靈活地跳下屋脊,走到空無一人的街上,“因為我是自由人。正如你也可以。而夜已經深了,你也該早點回去。我們今天都有些多愁善感——這不是好兆頭……也不是我們平日裡該有的樣子……我們不應該這樣,卡卡西,聽明白我說的話——我們不應該這樣。”
“……不應該怎樣?”
“……”
又沒有回複。
隻有沉默。良久的沉默。還有那個背影,抵達街道盡頭,隐隐被夜色吞沒。
卡卡西看着那個背影,話語堵在喉頭,卻翻不上半分,寒意蓦然爬上脊髓,他深刻感知到此刻自己是孤身一人。
這是友情,他想,這是無所适從的……沉重友情。
.
幸村逃也似地離開卡卡西身邊,逃也似地躲避過去的洪水。
因為他從不回頭。
或者不敢回頭。
——而這兩者根本沒差。
代表過去的泥淖不斷翻起波浪,層層疊疊勾勒出環形迷陣,仿佛盯得久了就要将人也吞沒其中。所以幸村不敢過多停留,他加快腳步、避免回頭——
可代表過去的絕不僅僅是千裡、信之介等因他而死的人,還有更多難言之語,還有更多難解之心結……所以他從不駐足、更不會回頭——
因為回憶過去絕無意義,眺望未來才是人生唯一真谛——幸村将這句話信了一輩子,也是因為他不敢不信、他不敢回頭——
所以他絕不會回頭,任憑他全部注意力錨點都在腦後,他此生所念所想之珍物皆不在眼前,他也決不會回頭。除非——
“幸村,等一下——”
卡卡西叫住了他。
他看到卡卡西從街的另一頭快步走來。在他能意識到自己已經莫名轉身的同時,他也發現了自己此刻完全邁不開腿。
他被釘在原地。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卡卡西走近,朝他伸出雙臂。他以為這會是一個擁抱,他正打算順勢接住,卡卡西卻掰過他的肩,将他的目光抛向天邊——
漆黑的穹頂下,繁星點點被更加熾熱的光彩蓋過。紛彩的光芒宛如噴泉般湧上夜空,揮灑天邊,又如流水般落下,隻在墨色幕布上留下完美的抛物線形痕迹。
一束花熄滅,另一束又噴薄。
“——花火。好漂亮的花火。”幸村忍不住睜大眼,但他耳邊始終一片寂靜,沒有任何煙花的爆鳴聲。
“這也是幻術——”卡卡西輕輕攬住他的肩,“但幻術就幻術吧……畢竟三花聚頂也好,腳下騰雲也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這誰能說得清……”
“現在是你在說一些我完全聽不懂的話了……”
幸村笑了。于是卡卡西也露出笑容。那笑容很淺,隻有微微彎起的眉眼;但擊在人心底的位置卻很深,深到足以勾起那塵封多年的記憶,足以喚醒那沉睡已久的感情。
暗流在蠢蠢欲動。
好在幸村及時阖上心之門。于是記憶封鎖,感情熄滅。激情敗給時間。
“我還是更喜歡流星一點,”幸村挑起眉,主動拉過卡卡西的手,與他掌心相貼,“因為可以許願。”
“許願……你要許什麼願?”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可這裡也沒有真的流星。”
“我是不會說的。”
“好,好,那我就不問了……這是你的小秘密……”
卡卡西低垂下頭,隐隐在笑。但他再次擡起頭時,眼神卻閃過一絲迷茫。
“……說實話,我越來越糊塗了。”
“糊塗什麼?”
“……這種感覺。”
“……”幸村突然一陣沉默,不禁揮開卡卡西的手。但卡卡西這次拉住了他。他沒能掙脫。
“這種感覺讓我很不自在……每次靠近你時,我都感覺很不自在……告訴我,幸村,這真的隻是友情那麼簡單麼……?”
“……”
沉默。又是無窮無盡的沉默。
“……幸村?”
“……是友情。”幸村終于開口,“隻不過這是裝在盒子裡的友情。隻要裝在盒子裡,這就始終是友情。而我真心奉勸你,不要打開這個盒子。”
“為什麼?”
“……總之不要打開。”
“如果打開會發生什麼?”
“……”
“告訴我。”
“……會灰飛煙滅。”
“什麼?”
“這份友情……會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