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曉如嗎?”
“哎,穆遠?我正要找你呢。你上次不是要借我的筆記本電腦做那個财務建模的期中作業嗎,我這會在宿舍呢,你過來拿吧。”唐曉如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遙遠,好像開了免提。
“好的,我現在下樓,5分鐘後到。”穆遠挂了電話,取出IC卡,往六号樓走去。
唐曉如看了一下表,發現快到時間了。她撕下面膜,把筆記本電源、主機和鼠标一股腦的裝到手提包裡,披上一件外套下了樓。剛到樓口,就看到了穆遠像個哨兵一樣站在門口,這是穆遠的标準姿勢。
“久等啦,東西都在裡面,回頭你做完了之後給我也講講哈。”曉如麻利的遞過去,開玩笑的說,“電腦就不收你租金了。”
“沒問題。”穆遠接過電腦包,沒動地兒。
“那我先上樓了。”曉如轉身要回宿舍。
“曉如,我還有點事兒,想和你商量一下…”穆遠在身後說道。
“行啊,說吧什麼事兒?”曉如又回來了。
“那什麼,就是吧,下周二,對下個周二,北京能夠觀察到一場很大的流星雨,說是近年來最大的一場,那種,那個,流星雨。”穆遠一臉嚴肅,磕磕絆絆的說着,“然後,我們宿舍,啊不是,我想着,想看你下周二晚上有沒有時間,就是…”
“穆遠,你要邀請我和你一起去看流星雨,是麼?”唐曉如聽了個大概其,覺得有必要确認一下。
“嗯,是,如果你有時間的話。”穆遠漲紅了臉,點點頭。
唐曉如看着眼前這個瘦高個,平時的那股酷勁兒和現在的難為情擰巴在一塊,讓人覺得有點搞笑又有點心疼。
“穆遠,咱們走走吧。”唐曉如拉上外套拉鍊,指了一下主幹道的方向。
“好的。”
主幹道上人來人往,不少情侶拉着手,并排騎車經過。穆遠用眼角瞄了一下,又把視線挪回到前方的唐曉如身上。
“穆遠,下周二有流星雨的消息,我猜是你們宿舍的人和你說的吧?”曉如在前面踱着步子。
“嗯。”
“那,約我去看流星雨,是你自己的主意麼?”唐曉如停下腳步,側頭看着穆遠。
“我覺得,算是吧?”穆遠也有點不太确定。
唐曉如走到穆遠面前,他的高個子讓她不得不仰起頭:“穆遠,我很敬佩你。我覺得你聰明,勤奮,認真,也很關心别人,是晴湖男生裡面非常優秀的一類。”
“但是?”穆遠問,“這後面,有一個但是吧?”
“但是…”曉如被穆遠這個冷幽默搞得措手不及,差點笑場了。她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緒:
“我很希望能夠和你做朋友,你是我進入校園最早認識的幾個人,我很珍惜。”
曉如深吸了一口氣:“但是,我并不從那個角度喜歡你,你明白麼?”
“…了解…”穆遠想了一下,做了一個非常理工男的反饋,“我能,問一下原因麼?”
“呃…”唐曉如把手插在外套的兜裡,深度思考起來,“我梳理一下哈。”
“好,不着急你慢慢想。”穆遠繼續配合唐曉如溜達。
過了好一會,唐曉如說:“你這個人,應該是有好多的規劃要實現,好多的夢想要追逐。以我對你的了解,你早就把大學四年的生活規劃好了,而且這個規劃中原本應該沒有交女朋友這一項吧?”
“的确是,計劃外的…”穆遠老實回答。
唐曉如看着這個老實巴交的大男孩,差點樂出來,她趕緊收斂神色,繼續說道:“我也是這樣感覺的,談戀愛是你計劃外的一塊拼圖,你似乎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啊。”
說完,唐曉如觀察穆遠的反應。穆遠的眼神灰暗了片刻,不過很快就遮掩住了失望的神情,緊接着,他從一開始就緊繃的肩膀逐漸松弛下來,整個人呈現出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
“曉如你真了不起,看問題好準啊。我最近也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我覺得我是喜歡你的,但是我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種情緒。這種情緒給我帶來了,除了高興和期待之外,還有一種負擔和糾結的感覺。你那個拼圖的比喻太形象了,是的,我應該先安頓好自己。”穆遠慷慨激昂的來了一段總結陳詞,每句話與其是說給唐曉如聽的,倒更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唐曉如驚掉了下巴,在她經曆過的告白拒絕中,這是最理智的一次。她甚至産生了一種錯覺,感覺自己才是表白被人拒了的那個。
回到宿舍樓下,穆遠說:“你上樓吧,我把模型調出來之後和你說,你到時候參照我的來弄,有不會的随時溝通。”
“哦,那我回去了。”唐曉如将信将疑,又回頭補了一句,“我們OK吧?”
“OKOK!”穆遠豎起大拇指。
上樓後,唐曉如看看表,發現已經六點多了。她從抽屜拿出《歸去來兮》的演出票,在手裡掂了兩個來回,又把其中一張放回去抽屜裡,拿着剩下的那張票去七食堂吃飯了。
肖然并不知道唐曉如會不會來。他本想電話确認一下,但是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放下雜念專心做好今晚的首演。首演非常成功,大禮堂樓上樓下坐的滿滿的,校長和不少老院士也都受邀前來。在強烈的燈光照射下,觀衆們都隐秘起來,肖然仿佛處在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穿上角色的外衣,噴薄着自己的情緒。
演出結束後,全體演員謝幕,與嘉賓合影。肖然回到後台卸了妝,換下演出服,檢查小道具都已經放回原處,收拾好背包,和師兄師姐道别後,到台前再檢查一下大門後回宿舍。
他推開幕布,在早已散場的觀衆席,第一排左手邊的角落裡,坐着一個姑娘,看他出來,朝他招手。
“恭喜,演的真好。”唐曉如鼓着掌,掌聲在空蕩的禮堂裡聽起來清脆悅耳。
“曉如,你來了?”肖然懵了一下,感覺腦子空的不行,半天問了一句,“等很久了吧?”
“當然來啦。我問了一下,今晚首演的票很難得,好多人都在BBS上打聽有沒有餘票。我也沒有等多久,你們演出人員可能感覺不出來,其實現在也就散場了半個小時吧。”
“…啊…”肖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覺得好多話如鲠在喉。他愣愣的站着,抓着背包的帶子杵在那裡。
唐曉如見狀,把身旁的椅面按下來。肖然把包放在腳邊,坐在唐曉如的右手邊。挨上椅子那一刻,他感覺全身力氣都刹那間被抽走了,隻能強撐着不癱在座位上。
兩個人誰都不言語,就這樣呆坐了一會。
“肖然?”唐曉如打破了沉默。
“嗯?”
“叔叔,是因為生病走了麼?”
“是,胰腺癌晚期。從發現到走,不到三個月。”
“這樣啊…”唐曉如點點頭,回歸了沉默。
又過了一會,唐曉如輕輕的說:“肖然?”
“嗯?”
“想哭,就哭吧。”
眼淚奪眶而出,滴在前排座椅的地面上。肖然的後背猛烈的抽搐,強忍着不發出聲音。唐曉如輕拍他的後背,讓他不那麼難過。
過了好久,肖然慢慢松開攥緊的拳頭,平複下來。
“不好意思…”他擦擦眼淚。
唐曉如遞給他一張紙巾:“沒關系,我們走吧。”
“我把正門反鎖一下,然後咱們從後門走。”肖然背上腳下的包,看到地闆濕了一大片,用鞋底在水泥地面上蹭了蹭。他檢查了大門和電閘後,和曉如從小門離開。
他推着車,唐曉如走在旁邊。剛才似乎下了一場雨,空氣幹淨的出奇,漫天的星鬥忽閃着,饒有興緻的向下觀望。走到六号樓的門口,唐曉如擡頭望向天空,隻見一顆明亮的流星,悄然劃破南方的穹頂。
“肖然你看…”曉如手指天邊。
“已經開始啦,據說下周二會迎來高峰…”肖然順着曉如的手指尖望過去。他低下頭,擺出了一副嚴肅的表情:“曉如,有些話,我希望由一個狀态飽滿的肖然說給你聽,而不是現在這個黯然神傷的我,可以麼?”
唐曉如看着他,沒有正面回答,隻是笑了笑:“謝謝你邀請我看今晚的演出,加油吧。”
看着唐曉如消失在樓梯間,肖然慢慢往回走,隻覺得壓在胸口的大石頭被撬開了條縫,一束光照了進來,心裡面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