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來，他每天隻能睡五個小時，然後就會被宿舍中的腥氣熏醒。本來也沒什麼，他是出了名的精力旺盛，602宿舍現在唯一還堅持早自習的就是陸向南。但是讓陸向南受不了的是，穆遠現在就像鬼上身一樣，完全辜負了自己的期望。這說起來還得稍微費點口舌。

陸向南輕易不會欣賞一個人，因為他自己個人能力太過突出，具體怎麼個突出法咱們後文再說。在宿舍裡，陸向南覺得遲誠最有義氣，周潼最呆萌，張瑞傑最楞，肖然最有人情味，而穆遠，他最欣賞。

陸向南在自動化系是戰神級别的人物，高處不勝寒。宿舍裡其他人雖然也跻身晴湖，但是他們的曆史戰績和陸向南完全不是一個數量級的。高手的寂寞隻有高手才能懂，陸向南覺得，隻有穆遠才會懂他。雖然如果硬去比較的話，穆遠也要遜陸向南一籌，但是他們的情況并不一樣。陸向南的父母從小就給他提供了優厚的資源，他隻需要根據喜好加以利用。穆遠則像一根石頭縫裡的野草，即沒有溫室的陽光雨露，亦無田壟行間的肥料土壤，僅憑借着強悍的生命力和自尊心殺出重圍。如果說陸向南是一個家學殷實，威震武林的少年豪俠，那麼穆遠就像除了一口鐵劍之外身無他物孤膽劍客。陸向南經常給宿舍裡面的兄弟們講述了各種奇思妙想，其他幾個人都像聽天書一樣被說得雲山霧罩，隻有穆遠能夠迅速領會精髓。陸向南看穆遠，是一種惺惺相惜，但穆小歐的到來徹底摧毀了穆遠的光輝形象。

自從穆小歐入住602之後，穆遠就人格大崩盤，每天變得婆婆媽媽，再也不和陸向南讨論人類未來的科技走向，隻熱衷于一遍又一遍的清洗小魚幹。

眼看自己欣賞的硬漢就這樣變成了隔壁的大嬸，陸向南極度郁悶。他讨厭這個鬼上身的穆遠，偏偏穆遠不斷的給他打擊。當天晚些時候，穆小歐遊泳回來，就開始拉肚子，腿站不直，跪在紙盒子裡面直哆嗦。穆遠擔心的一宿沒睡，在旁邊陪着，第二天早上發現小歐好轉了，穆遠馬上歡欣鼓舞的忘卻了周身疲勞去給小歐準備飯去了。陸向南認為穆遠已經徹底的病入膏肓，必須加以拯救。

在對待穆小歐的态度上，肖然介于遲誠張瑞傑周潼和陸向南中間，前一夥人基本上是半幫忙半起哄，陸向南則是旗幟鮮明的不爽，肖然則是關心則亂。

他思來想去，把上周去動物園的整個情況和陸向南說了。陸向南感覺到穆遠有救了，高高興興的和肖然回了宿舍，完全忘記了肖然囑咐的要找個合适的機會和穆遠說。

“穆遠，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肖然給北京市動物園溝通好了，他們說可以幫我們放飛這個海鷗，隻要把小歐給他們送過去，他們會幫着處理其他的事兒。”陸向南上來就把肖然給賣了。

穆遠一愣，看着肖然：“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啊。”陸向南沒等肖然回話，接着說。

“你們為啥背着我打電話啊，我都說了自己把它送走！”穆遠瞬間火了，卻發在了陸向南身上。

“什麼叫做背着你打電話啊，你要折騰到什麼時候？你是學動物的嗎，你知道這鳥恢複到了放生的程度沒有？動物園那麼多專家你不用，非要自己來？”陸向南也火了。

“我就是信不過他們！他們能專程去放生？我救的又不是大熊貓！”

“你也知道你救的不是大熊貓？我看你把他當成比國寶還珍稀的動物，你聞聞宿舍這個味兒，嗯？這是人呆的地方嗎?”

“不願意呆你就…”穆遠還想說，被肖然拉出門外。

陸向南一個人在屋子裡面，隻聽見門外兩個人在激烈的讨論什麼。過了一會，穆遠陰沉着臉回屋，抱起穆小歐栖身的紙盒出了門。

當天下午陸向南心煩意亂的看了很長時間的書，感覺效率低的不得了。晚上他回了宿舍，遠遠的，聽到穆遠在裡面開心的說着什麼。

“動物園的專家說小歐是三類保護動物，也就是沒有瀕危，但是需要人為保護的一類。”穆遠咽了口唾沫，“一開始把它放在一個鹭的籠子裡面，但是那個鹭很兇，老是欺負小歐，後來就先放到野鴨子的籠子裡面了。最後他們還給了我一個獎狀，上面寫着環保衛士的稱号。”

“為什麼他們要把水鳥放在鹿籠子裡面？”周潼聽的很納悶。

“大哥，不是梅花鹿的鹿，是一行白鹭上青天的那個鹭。”肖然提醒周潼。

“哦，我說呢。”周潼恍然大悟。

看到陸向南推門進來了，話題戛然而止。

“那個，我們先出門，你們也快點，别讓我們等久了。”遲誠手腳麻利的一手拽一個，把張瑞傑和周潼拉出門去，肖然也一個踮步跟上，屋子裡面就剩穆遠和陸向南了。

“自習去了？”穆遠直眉楞眼的問了一句。

“對啊。”陸向南氣鼓鼓的回答，空氣中彌漫着尴尬的氣氛。穆遠不再說話，開始磨磨蹭蹭的收拾東西，鼓搗了好一會，說：“巴山飯店二樓，哥兒幾個都去。”

“哦。”陸向南不知道這算不算邀請。

穆遠又遲疑了一下：“我買單，你點菜。咋樣，走不走？”

陸向南一整天都憋着一口氣，到這會才舒坦，他把書包往床上一扔，嚷道：“去，為啥不去，吃死你！”

飯局結束了，穆遠堅持結賬，他給别人做翻譯結了200塊的酬勞，本來要買個文曲星來着。那天他們宿舍第一次集體喝多了，大夥在巴山飯館的包間睡了一宿。

第二天，陸向南問肖然是如何說服穆遠把小歐送到動物園的。肖然反問說：“你覺得穆遠為什麼要這樣費力的救那隻鳥？”

“我有一個猜想。”

“說來聽聽？”

“他不是在救海鷗，是在救自己。”

“對啊。穆遠不想把它送回去，因為他覺得這件事沒有做到有始有終。我讓他帶着小歐去動物園的救助中心，醫生們給小歐體檢，抽血，化驗，打上腿标，并且詳細的給穆遠說了後續整體救助流程，穆遠覺得他真的做到了，就釋懷了。”

“原來如此。”陸向南點點頭。

肖然牽着唐曉如的手，把他最近在紫霞BBS上面看到的留學帖子一條條做着彙報，曉如笑而不語的聽着。

“你是真的自己想去看的，還是因為我沖你發脾氣了才不得不去看的？”曉如看彙報的差不多了，發出一個靈魂拷問。

“我不知道啊。”肖然如實回答，“上高中的時候，我也沒想過能來晴湖。來了之後，我就明白了為什麼我爸會那麼期待這裡。在遇見你之前，我沒想過以後要出國，那是一片未知的領域。這些天我看了很多帖子，慢慢對這個事情有了一個概念和輪廓。曉如，我說不清具體原因，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我隻知道你對我很重要。”

唐曉如撇撇嘴：“大笨，我以後就叫你大笨，怎麼樣？”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你長了翅膀飛走了，飛的高高遠遠的。”肖然沒直接回答。

唐曉如用力戳了一下肖然的腦門：“你養鳥把腦子養壞了吧？我怎麼會長了翅膀飛走？”

“有可能就是養傻了…”肖然似乎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唐曉如鉗住肖然的臉頰往外拉，認真的臉被拉成了一張餅的樣子，惹得她咯咯的笑。

“大笨不要亂想了，我就算飛走了也會帶上你的，你這麼笨，我揣到兜裡就不會丢了。”唐曉如又使勁把肖然的臉往裡面擠，嘴被擠成一個O型。

“你不扔下我，我不扔下你，怎麼樣？”唐曉如捏着肖然的O字嘴，模仿着他說話。

肖然的眼眶濕潤了，鼻翼抽動起來。

“快陪我去看電影，你已經放我三個禮拜鴿子了，今天要兌現！”肖然被她拽着小跑起來。夕陽斜照在圖書館前面的石橋上，樹蔭拖的老長，晚風卷着塵土，抛光了歲月，打磨了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