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士元到任永清縣武德司提點的那天恰好是立秋,雖然秋風漸起,但吹來的全是熱浪。他騎着馬進了永清縣的城門,道路兩旁全是賣各類香飲和吃食的小攤,叫賣聲傳了一路,誘得他也買了杯荔枝蜜,邊喝邊騎馬往城内去。
武德司的官署在城西升平街上,莫士元悠閑地穿過南門街,走過青石橋,醉心于城内繁勝美景,完全忘了看手中的地經,等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走到了一座瓦舍前。
瓦舍内人山人海,他隻得下了馬,試圖穿過瓦舍回到主街去,沒想到剛走幾步,便被前頭傳來的喝彩聲吸引了。十幾個人圍着一個小擂台,為台上正在互相纏鬥的兩隻雞争論不休,台下的氣氛甚至比台上還要激烈。
莫士元對鬥雞并不感興趣,便想着從人群中退出去,誰想他這一擡頭,便見對面有個衣衫褴褛的少年,将手快速伸進身旁之人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個錢袋。
他當即大喊:“哪裡來的小毛賊!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作此行徑!”
身旁的人頓時朝他看去,又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對面那個少年。周遭瞬間安靜了下來,唯有擂台上的兩隻雞還在對陣。
那少年愣了一下,接話道,“我不是來偷東西的,你誤會了。”
那錢袋還在少年手中握着,莫士元冷哼一聲:“此乃我親眼所見,你可抵賴不得。”
他将視線投向段紅绫的身旁,那個被人拿了錢袋的失主,此人身型瘦削,像極一條竹竿子。
“這位大哥,這小賊手上的錢袋是不是你的?”
那竹竿猶豫了片刻才點點頭,莫士元立刻道:“大哥莫要害怕,在下必定為你主持公道。”
他又朝圍觀的行人說道:“諸位快看看自己身上的财物可有丢失?”
他話音剛落,便有人驚呼,說自己的東西不見了,不少人紛紛應和,連隔壁說書的棚子也有人說不見了東西。
莫士元看向那少年,“茲事體大,還請各位随我一同将此人押至武德司。”
說罷,眼尾掃過那少年的臉龐,再認真去瞧,才發覺這人竟是個姑娘。心中不禁覺得遺憾,大好年紀不學好,怎得出來做賊。
人群中有一大娘問,尋常失竊案都由縣衙受理,怎的要驚動武德司了。莫士元連忙答道,“在下乃武德司的提點官,既是在下發現的案情,自是直接由武德司處置,必會将諸位的失物尋回。”
有幾人嘀咕道: “從來隻知武德司有個段大人,什麼時候來了個莫大人?更何況,這人怎麼看也不像個大官人。”
并非他們有眼無珠,實則是莫士元穿得簡樸,身旁也無随侍,馬背上隻拎着一個包袱,看起來像個窮書生。
然而段紅绫卻知道,此人的身份無錯,畢竟自己前幾日才看過京中寄來的畫像。
早在一月以前,京中便傳來秋後要給永清縣武德司添人的消息,段紅绫盼了幾年,終于有人能來幫自己分擔一些公務,自然是歡喜。
隻是還沒開心幾日,便聽聞李太監舉薦其義子補缺,尋常恩蔭補官,都隻能從微末小官開始做起,此人一上來便是個從五品,朝中自然有人不滿。
不過李太監位高權重,深得聖心,且又是武德司的統領,也無人敢在明面上指摘些什麼,此事便就這樣定了下來。
段紅绫日盼夜盼,便盼來這樣一個人,已是心如死灰。湊巧的是,此人正站在她的面前,還說她偷了東西。
她笑了笑,抖了抖身上的衣裳,“大人說我偷了東西,可我的身上除了這個錢袋之外,并沒有其他失主的财物,大人可别随便冤枉人。”
“市井奇詭之術甚多,我亦不好對姑娘親自搜身,還是煩請姑娘随我回一趟武德司,到了武德司,我自會請提舉段大人對姑娘驗身。”
二人你來我往,看得周遭之人皆是一臉茫然,不知要相信何人才是。段紅绫走到莫士元的面前,爽快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便随大人走一趟。隻是公堂問罪,沒有隻問嫌犯的道理,剛剛那些說自己丢失了财物的失主,也得随我一同去武德司。”
“那是自然。”
說罷,便将那竹竿帶至身旁,領着五六個失主,往武德司的方向走去。段紅绫作為“嫌犯”,自然是被要求走在莫士元的身側。
方才鬥雞棚子裡的人全都跟在後頭,等出了瓦舍,街上的百姓以為出了什麼要緊事,于是乎也加進了這條隊伍裡,一百餘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往武德司走去。
段紅绫走到半路,忽然心生一計,對着莫士元道:“大人,要是那些百姓不見的東西真是我偷了,那我自願受罰,可若是大人冤枉了我——”
莫士元看了看段紅绫, “你想如何?”
“十兩,當做大人給我的賠禮。”
莫士元呵呵一笑,沒想到此人如此恬不知恥,離武德司還有百餘步,竟還在此處抵賴。
“二十兩。”
段紅绫瞪大雙眼,笑着道:“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她心情極好,腳上的步伐也快了起來,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便走到了武德司門前。
莫士元還未叫門,便有一彪形大漢匆匆走出:“哎喲莫大人,昨日關于您的邸報剛到,今日您就來了,在下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他還未來得及行禮,便發現外頭圍了百來人,吓得趕緊問道:“您帶如此多人來武德司,這是何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