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須葉冷泉多言,當時的永甯侯夫人便和戲文裡說的那樣,早已失了丈夫的心。眼看着侯爺流連花叢,她隻好将所有精力都放在肚子中的孩子上,盼望生出一個能夠繼承家業的小侯爺。
“隻可惜你太不争氣了。”
葉冷泉如今回憶起來在永甯侯的日子,便隻能記起來當時母親用手指戳着他的額頭,嫌棄地說出這一句話。
永甯侯夫人生産過後傷了元氣,精神也比往日差了許多,故而府裡的人不敢戳她的痛處,便順着她的話說下去,于是乎,永甯侯夫人誕下嫡長子的消息就這樣傳了出來。
段紅绫太過驚詫,已經不知道要如何回話,隻得呆呆地盯着葉冷泉道,“所、所以,師父你、你——”
葉冷泉微微一笑,“很驚訝吧?我第一次知道我原來是女子比你更驚訝。”
“我自小便被當成男子一般養大,還真的以為自己是個男兒郎,直至在學堂被其他人欺負,他們嘲笑我不同他們一起去茅房,我才從身邊嬷嬷的口中知道,原來我竟是一名女子。”
“那永甯侯夫人的病難道一直都沒好嗎?你怎會一直扮作男子?”
“幼時我也以為,她是因為心裡過不去那道坎所以才一直将我視作男兒養大,可後來我才知道,竟是因為她偶然聽聞了一則民間傳聞。”
那民間傳聞道,隻要将家中第一個女孩當做男孩養大,家裡便會多出許多男丁。
葉冷泉便一直扮成男兒郎,和尋常男子一樣讀書習武,當時的他并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甚至還樂在其中,畢竟許多女子都沒有這樣的機遇。
“所以我從小便苦讀詩書,還找了師傅學武,就連騎馬射箭也十分擅長。等我長到十二歲,便已經比同齡的男子高出一個頭了,身形也很是健壯。”
她苦笑一聲,“若是我不說,世間不會有人将我認作女子。”
但是她很快就來了癸水。
為了避免被人發現,永甯侯夫人便親自調了一副藥給她喝。
那天喝完之後,她的肚子疼了一天一夜,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葉冷泉的嘴唇忍不住顫抖起來,“那個時候我咬着牙躺在床上,想着這輩子就以男子的身份活下去算了。”
隻是幾個月後,永甯侯夫人便被診出了喜脈。
整個侯府都喜氣洋洋的,唯有葉冷泉的院子内一片死寂。
“我每日隻能更加勤快地讀書習武,甚至有的時候還會暗暗地祈求上蒼垂憐,不要讓母親生下弟弟,可是若母親又生了妹妹,她的遭遇,又會如何呢。”
十三歲的時候,永甯侯夫人誕下了一對男嬰。
“二弟三弟抓周的時候,他們請了很多人過來,弟弟們一個抓了劍,一個抓了文房四寶,母親高興得不得了。于是我問我身邊的嬷嬷,以前在抓周宴上我拿了什麼。”
葉冷泉突然間紅了眼眶。
“嬷嬷說,母親隻給我準備了一個送子觀音。”
段紅绫忍不住牽住她的手,“師父……都過去了。”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後來眼見着侯府的人不管我了,我就逃出來了,逼于無奈還是繼續用男子的身份,考了武舉,進了武德司,就這麼一輩子也過去了大半。”
隻是現在,每次走在街上看見首飾鋪子裡那些華美的珠翠,還有成衣鋪裡的花紋繁複衣裙,她的心中總是會難受。
“師父……”段紅绫這才感受到葉冷泉的手心和手背上都磨出了許多繭子。
葉冷泉對她笑了笑,“你不用安慰我,這些事我早就想開了,隻是……其實我很想當個繡娘來着,可惜我這雙手實在粗糙,上好的絲綢被我一碰便要勾壞了。”
“至于那個白色布條,想必你也猜出來了,那是我的裹胸布。”
那一日她從傅記浴堂出來之後太過匆忙,隻好一直用手擋着弓背前行,或許就是因為如此才露了破綻,被郭更認了出來。
段紅绫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如今還沒緩過神來,對着葉冷泉頓時覺得有些别扭,一雙手無處安放,把身上各處都摸了一遍,才憋出一句,“師父,我一定會對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