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又轉身走到水池旁，将抹布擰幹，重新晾起來。
做完這些，他又回來端起杯子，一言不發地喝了一口。
“這事，他知道嗎？”喝完水，他問。
“誰？”遲了了一臉懵，“許願？”
“嗯。”
遲了了立刻搖頭：“他不知道，跟他沒關系。”
周默下意識就想問：那為什麼跟我說？
可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轉而問：“那你現在告訴我，是想跟我商量，還是單純的告知分享呢？”
遲了了咧嘴一笑，直言不諱：“告知。”
周默：“……”
“不過也想聽聽你的看法嘛，”她又補充，“你也算是半個當事人，有沒有什麼好的建議？”
周默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捏起杯子往客廳走去。
等在沙發上坐下，他才淡淡開口：“從你們行業的角度，我給不了你建議。不過我不否認，這确實是個很有社會意義的選題。”
“對吧對吧！”
遲了了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一聽這話，頓時兩眼放光，捧上自己的杯子也跟了過來，往蛋殼椅裡惬意一窩，高興的腳趾頭在亮黃色的卡通襪子裡一陣舞蹈。
“不過——”周默突然話鋒一轉。
腳趾頭瞬間被按下暫停鍵：“诶？”
“從個人角度，我不建議。”
“為什麼？！”遲了了一下子把腳收回來，整個人直直坐了起來。
周默看着她，有些無奈地說：“即使那件事像你說的那樣已經過去，但它也是個跟愉快毫不相幹的回憶，你創作一個繪本需要多久？”
“呃，小一年的時間，差不多八九個月？”遲了了說。
“那你可能這一年裡都要不斷回想起那件事，”周默說到這停了下來，頓了頓才輕聲又繼續，“這樣的話，你還确定它對你已經完全沒有影響了嗎？”
遲了了沉默了。
她捧着手心的杯子，垂眸思索起來。
周默也不催，隻低頭喝着杯子裡的水，耐心地等她想清楚。
如此又過了一會兒，遲了了擡頭看着他，抿了抿唇，而後露出一抹她招牌式的笑容。
“周默，你說的對！”她說，“但我還是要畫！”
周默眉頭一緊，正要開口便被她擡手攔下。
“你先聽我說完。你說的我想過了，沒錯，我确實不能保證自己在創作的時候不會反複想起那件事，或者如果真的反複想起，自己能不受影響。可是就算這樣，我也想畫。”
她歎了口氣，說：“你可能不了解，兒童性教育，一直以來都是兒童啟蒙教育一個短闆。
“如果你去書店的繪本區轉轉，就不難發現，目前市面上的兒童繪本，多是各種啟蒙科普、習慣培養、童話故事的題材。
“針對的也主要是小朋友的認知力、觀察力、想象力、創造力，還有溝通、審美、情感發育等等的培養，對于性教育這塊的作品很少很少，即便有，也大多是國外引進的。
“而且不僅是繪本，整個社會和家庭層面，對這方面的教育都很缺失，不論是老師還是家長，大多都難以啟齒避而不談。
“舉個簡單的例子，就說孩子和爸媽一起看電視，如果看到親密的戲份，他們一般會怎麼反應呢？
“要麼換台，要麼捂孩子的眼睛，要麼尴尬地走開去倒水。”
說着，她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杯子。
“可另一個殘酷的事實卻是，有調查表明，幾乎每一個女生，是‘每、一、個’，都曾遭遇過不同程度的性騷擾，男生也有很多。
“這裡面，輕則是言語調戲或者鹹豬手，重則是猥亵，甚至性侵。就在這一刻，可能在某個地方，有個小孩也正遭遇着昨天那個小女孩遭遇的事情，和我曾經的經曆。”
遲了了說到這，停頓了很久，才又繼續：
“我以前還能逃避、拖延，找借口說我害怕，我不想讓忘不掉的不好的記憶再反複出現。可昨天的事，讓我知道我不能再當鴕鳥了……
“我不敢說，我畫出這樣一個作品之後，就一定會救到她們。但我相信，兒童性保護要加強，就需要更多的關注和支持。而我這個作品，會是給孩子們築成的保護牆中的一塊磚，這對我來說，就夠了。”
她鮮少用這樣正經嚴肅的口吻和神色說一件事，而且說的又是這樣一件事，周默靜靜聽着，緊皺的眉頭竟一點點舒緩下來。
等她說完，他看着她，默默無言。
過了許久，就在遲了了失望地以為他依舊不會支持自己的時候，他突然又勾起唇角，輕聲問了句：“于情于理，我好像，都不該再勸你了？”
遲了了眼睛一亮，待從他的眼神裡看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後，立刻咧嘴一笑。
“雖然我好像也做不了什麼，但，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告訴我。”周默又說。
“好！”
雖然費了一番口舌，但這個選題得到認可，遲了了還是很高興的。
時間不早，她也不多留了，放下杯子就準備回自己家。
然而一隻腳剛邁出大門，她突然想到什麼，又倏地止步回過頭來。
“周默？”她喊。
“嗯？”周默邊喝水邊随口應了聲。
“你……”她眼珠子一轉，努力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為什麼，又把頭像換回來了呀？”
周默動作一頓，下一秒猝然一嗆，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
什麼情況？她竟然看到了？！
等咳嗽好不容易稍微平複下來，他唰唰扯出好幾張紙巾擦拭身上，同時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遲了了。
遲了了渾然不知他的尴尬，沖他俏皮地眨眨眼，說：“其實，真的挺可愛的……對吧？”
周默臉上頓時更是一陣紅一陣白。
他哪裡知道，從昨天中午，遲了了在派出所跟他聯系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他換頭像的事了，隻是當時事态緊急，她沒有心思讨論這個事情，後來又一堆别的事情，也就把這事給忘了。
可沒想到她今天想起來再去看時，卻發現周默又把它換回去？！
當然，這背後周默的心思她是一丁點也不知道，隻以為是他精英包袱比較重，不好意思用這麼卡通的頭像。
于是，她善解人意地問：“要不然，我再給你畫個正經點的？算售後服務了！”
這一天，周默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定力，才能維持住表面的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