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下,熟過頭的暖黃陽光越過把手森嚴的城主府,透過紙糊的窗戶爬上了林祝的眼睛。
微燙的觸覺将她從夢境拉回現實,林祝擡手遮住餘晖。
她做了好長好長一個夢,回轉之際,夢的餘威尚在。
再三掙紮,林祝終于坐起身,嘴裡念叨着,“來了來了,我馬上過來。”
今天小黑竟然沒踩她臉,真是罕見。
她習慣性沒睜眼,腳在地上摸索,“拖鞋呢,小黑,你把我拖鞋叼哪兒去了?”
不會又被樓道裡的三花拐走了吧,真是孩大不中留。
林祝想要好好教訓它一頓,讓它知道誰才是它媽,誰才是這個家裡的老大。
她手掌觸到床沿硬質的木質感,面帶疑惑,她的床不是很柔軟的嗎?
這是哪兒,腦中弦一崩,她突然睜眼。
銅鏡裡那張臉,和她前世一模一樣。
好像是過去的林祝在和她對話。
她伸手想要觸碰那張臉,那隻手指上好似纏着萬千大山,沉重的讓她呼吸不過來。
林祝看着,那雙手摸上去,柔軟的指腹擦過眉峰、眼睛、嘴唇。
微彎的眉尾垂在眉骨上,下面銜接雙淺棕色清透澄澈的眼睛,就連藏在眼尾的那顆紅色的小痣都一般無二。
林祝逐漸看不清鏡中人的面容,模糊的世界模糊的面容。
被放大的,不平整的。
像記憶中那張快要記不清面容的臉。
自她穿過來後,便一直刻意不去想原來的生活,無論是好的壞的,生活總是忙忙碌碌,日子好像也就那麼被她混過去了。
最終會遺忘。
這是時間給她的懲罰,林祝想。
她整夜未眠。
……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遠處山巒輪廓漸入人眼。
府邸前,一群官兵正押着人往牢裡送。
“把這幾個人堆到牢裡面去,待到城主大人回來了再做處置。”
人群裡一句接一句的“别碰我”響起。
林祝推開門,太久沒直面太陽的眼睛稍顯虛弱,她虛起眼,耳朵一動,聽見了認識之人的聲音。
看來其他人沒她那麼好運,沒遇到心地善良的當地人。
她傳音給雪嶺讓她看着清歡,别讓她亂跑。
下面被押着的人,一個個面色蒼白渾身帶血,活像是從戰場裡剛殺回來的将士。
“等一下。”
管家認識她,行了個禮,“林小姐,這些都是城中搗亂的流民,要押往牢獄。”
林祝隻說道,“我認識他們,不是什麼流民”,随後微笑着問管家,“是不是哪裡有誤會?”
管家是個會看人眼色的,拱手賠笑道,“幾位,真是不好意思,下面的官兵抓錯了人,讓各位受苦了。”
有人冷哼一聲,掃了眼林祝,倒沒說什麼。
等到管家走後,藍田率先帶着靈音谷衆人向前一步,“靈音谷弟子謝過仙子”,謝完便退到後面去了。
林祝點頭,視線轉向他們時微微一頓,“你們不是有五個人嗎?”
藍田拿起一把沾血的劍,“他死了。”
林祝瞳孔微微放大,神情變得僵硬,有些艱難地說道,“祁涯,死了?”
藍田擡眼,本就淡漠的人現在渾身長滿了冰碴子,“死了”,她補了句,眼神指向一個人,“為保護人而死。”
身穿藥王閣服飾的女修紅着眼睛滿臉不知所措,隻知道也隻能說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死了他,對不起,要是我沒有去那裡救人就不會遇見妖獸,他就不會因為就我而死。”
身後的師姐低聲安慰她,“救人沒錯。”
林祝心猛的被一隻巨大的手攥住,真實而又殘酷的世界在向她招手,而這隻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磅礴的浮冰下潛藏着的是幽藍深邃到令人惶恐的巨大怪物。
數不清的血流成河,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曾經的白紙黑字成為了現實。
前不久林祝才救過他,還坑了他很多丹藥。
祁涯。
林祝想起這個名字的時候,總覺得他在笑。
她之前總覺得祁涯這樣單純善良的天之驕子是世界的主角,擁有主角光環,能逢兇化吉化險為夷。
她也曾把一些自己得不到的美好的東西存在在這種人身上,希望他們能過得好。
可現實好像不是那樣。
無論是祁涯,還是差點被她誤殺的人,還是她自己。
脆弱的生命随時可以被收走,苦苦掙紮的蜉蝣終歸散去。
不是祁涯單純,是她太單純。
前堂,一顆梨樹滿樹嫩白花瓣,風經過時,滿堂春色。
微涼潮濕的花瓣飄到林祝指尖上,她輕輕描摹它的輪廓。
現實不是一鲸落萬物生,是一物落,一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