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秋天,文理都學不通的杜甯揚決定學美術,走藝考的路子,杜敏達經由熟人介紹,聯系到一家淮城的名師畫室,于是杜甯揚從宣城轉到淮城上學。
杜甯揚隻知道杜敏達在淮城幫一家有錢人開車,但對于這家人可謂一概不知也對他們不感興趣。
司機總是與車相伴,意料之外的,杜敏達來火車站接她和方芳時,是坐公交過來的。
彼時的她紮着高高的馬尾,長途跋涉過後仍然精力充沛,元氣十足昂着頭搜尋杜敏達的身影,開杜敏達的玩笑,“老杜,你車呢?我還跟媽媽打賭是豪車接送。”
那是當時淮城唯一一輛邁巴赫,進口的,888的車牌号,托人花了大錢才買得到。
杜敏達憨厚而實誠地回答:“非工作時間不能開那輛車,平時隻有聞小少爺能坐那輛車。”
“呲,小少爺,”杜甯揚沒忍住笑出了聲,“老杜,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們這是在演偶像劇嗎?”
沒過幾天,她就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聞小少爺”。
聞小少爺的裝扮和言行非常符合她對小少爺群體的刻闆印象,過于白皙的膚色,細而瘦長的四肢,穿着一絲不苟的制服,短發根根整齊,眼底清淡無瀾,腦袋昂得高高的,用鼻孔看人。
是一張好看的臉,但實在冷淡,傲慢,不惹人喜歡。
而在盧老師那間過于小而擁擠的畫室裡,卻是用實力說話。無論讀私立還是公立學校都混在一起上課,甭管什麼牌子的鉛筆畫出來都是HB和2B的區别,五塊錢一罐的白色顔料是最硬通貨,穿再貴的衣服都要被鉛粉的灰裹上一層印子,每個人都灰頭土臉,灰撲撲。
除了杜甯揚,她随身背一個小布袋子,裡面揣着鏡子、濕巾、梳子、粉撲和唇膏,畫完素描作業是必須要擦臉塗唇膏的,整個畫室裡她最白,白得像個閃閃發光的小燈泡,其餘的課還好,隻是梳子會比較忙。
她留着最近韓劇裡流行的斜劉海,漂亮是很漂亮,缺點是費時間打理。
畫室裡唯一的區别是下課後,有的人圍在一起吃熱騰騰的泡面也笑得巨大聲,有的人把一身的碳灰帶到邁巴赫裡,被禁止交垃圾朋友,吃垃圾食品。
祝姚見過杜敏達,他是圓臉圓眼睛圓身材,很好認。從畫室走出來,看到杜敏達畢恭畢敬地給聞序開車門,還隐約聽到了聲“聞小少爺”。
她趕緊拉住徐照霖的胳膊,指了指那方向。
彼時杜甯揚正在路邊排隊買糖葫蘆,淮城的冬天呵氣成霜,冷得人直跺腳。她每天放學得在公交站等上十來分鐘的車,因此必須買點吃的打發時間,否則等待期間太過漫長無聊。
祝姚拉着徐照霖,跑到她身邊,發現新大陸似地八卦道:“你爸是聞序的司機?”
“是啊,”杜甯揚随口應道,毫不遮掩,“老闆給我來串兒山楂的——再要一串兒葡萄的!”
“豬啊你,吃這麼多,請我吃一串,”徐照霖不要臉。
“滾,”杜甯揚重重地拍掉他伸出來的手。
“那你給我吃一顆總……”
“徐照霖你閉嘴,那你和聞序很熟咯?為什麼在畫室沒看過你倆說話?”祝姚打斷兩人,問個沒完,“這麼冷的天,你為啥每天不跟他車一起回去?小說裡一般不都是少爺會愛上下人的女兒麼?你們,你們……”
杜甯揚看白癡似地看了眼祝姚,“去你媽的下人,神經,電視劇看多了吧傻.逼。”
他們說話向來沒什麼顧忌,很粗鄙,粗鄙在那個年代有時候代表一種親密。越罵越髒,越髒越愛。
見祝姚和徐照霖兩個傻愣愣全然不信的樣子,杜甯揚扯出一個無語的冷笑,又解釋道:“首先,現在是二十一世紀,沒有下人這一說,我爸就是拿錢辦事,誰家出更高的工資他就會換一家開車,他開車守時守法又穩當,要他加班他也毫無怨言,去哪兒都被搶着要。”
邁巴赫的車燈亮起,照亮黑漆漆的一大片,冬季發動機啟動聲音低沉惹耳,杜甯揚朝那方向瞟了瞟,“其次,我和聞序沒說過話,我壓根沒必要跟他說什麼話,我也從來不去他家……他跟個機器人似地,試問你們誰樂意和機器人說話?”
周圍不少畫室的同學都聽到了這句話,有的在笑,的确,這形容很恰當,聞序很像機器人。
祝姚敲木魚似地點了點頭,“是哦,你還是比較喜歡我哥。”
杜甯揚糾正道:“不對,我不是比較喜歡你哥,我是很喜歡你哥。”
那個時候,全世界都知道杜甯揚非常喜歡祝賀,祝賀很幽默,打遊戲很厲害,仗義又熱血,有許多許多天南地北的朋友;
那個時候,全世界都知道聞序和他們不在一個世界,他不與任何人為伍,他們也不去他的世界湊那冰冷的熱鬧。
十年後的,此時此刻,杜甯揚和祝賀互為法定意義上的前夫前妻,而八竿子打不着的機器人聞序卻坐在她的面前,跟個哈巴狗似地,一字一句地說:“昨天晚上,你答應做我女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