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一家子人圍坐一圈。
大哥祝願從小不讓家裡人操心,一路順利地升學,娶到研究生的同班同學,兩人在體制内上班,倆孩子也從幼兒園光榮畢業。祝姚每天雖然不務正業,但好歹可以吃吃陪嫁的茶葉鋪子,老公是飛行員,總不在家,她一個人把小桃兒也帶得挺好。
隻有祝賀。惟有祝賀。
祝家爹媽怎麼也想不通,怎麼大号小号都練得還行,把老二練廢了。
祝賀的座位空着。
他人是從深城回來了,卻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知道每天都在幹些什麼。聽祝母說,那天晚上他不知怎地興起出門,從酒吧回來後,就沒再出來過,仿佛外面的世界很可怕似地。
祝母喋喋不休,“也不知道兩個人怎麼想的,領個離婚證像買菜,說領就領,根本不好好考慮一下。親家也是過度溺愛甯甯了點,不僅不勸,還說祝祝賀再找個更好的——哎,難道找對象也跟買菜似地麼?”
“祝姚,你勸勸你哥,”祝母求祝姚,“或者勸勸你嫂子,随便你怎麼勸,勸動一個就行,成功了媽獎勵你兩萬塊錢。”
祝姚往小桃兒的碗裡夾雞腿,随口應道:“你别打甯甯主意,她離開二哥能過上很好的日子。”
“是是是,她是好咯,那你就忍心看你哥哥這個樣子呐——這麼頹廢?”
祝母不能否認祝姚的話。擡眼瞅了瞅祝賀的房門,關得嚴嚴實實,但還是壓低了聲音,“媽是真看不過去他這樣,怪心疼的。”
見祝姚沒接茬兒,祝父寬慰道:“你先别急麼,祝賀要是支棱起來了,也是會相當不錯的,畢竟他底子好。”
祝姚得在小桃兒面前維持形象,拼命抑制自己翻白眼的沖動。
“你倆都勸不動,她哪裡勸得動?老二哪裡是聽勸的人,”祝願幫祝姚說話,“等他自己想清楚就好了,給他點時間嘛,又不是小孩子了,總能想明白的。”
冷不丁地,祝姚這句話意有所指,語氣很差,“還給什麼時間,明明已經給過他很多時間了。”
“算了算了,不聊了,吃飯,吃飯。”
唉聲歎氣的一頓飯,吃到最後面,也有好幾個菜壓根沒動過筷子,就連小桃兒都跟着歎了口氣,皺着眉頭,“唉呀——唉呀——唉呀”。
“你歎什麼氣?”祝姚哭笑不得地問:“來小桃兒,你來說說,你又聽懂什麼了?”
小桃兒則說:“時間已經不多了!”
祝姚摸摸小桃兒的小腦袋,“差不多是這麼個意思,我閨女就是聰明,來,你剛剛說了啥,給你姥姥姥爺再說一遍。”
“姥姥姥爺呀,”小桃兒的聲音脆生生,“時間已經不多了!”
這會子算是惹火上身了,祝母讓祝姚留下來把碗收了再走。祝姚知道二老心裡不得勁,隻好乖乖進了廚房,叮叮咣咣一陣忙,等忙完再走出廚房,小桃兒一個人在客廳裡玩得正歡,說什麼也不肯回去了。
“我不走!我今晚要在姥姥姥爺家睡!——我要,過夜!”
他們讓她看電視,看電視的時候還讓她吃零食,祝姚一次隻讓她吃一顆巧克力,他們讓她吃得一顆不剩。
“那小桃兒就留下來吧!”祝母應和道。
祝姚擡頭看了眼時鐘,發現已經快九點了,明早和杜甯揚約了去看房子,也得把小桃兒送過來,這一來一回挺折騰,不如就幹脆留下。
于是笑眯眯地對小桃兒點點頭,“好呀,那咱們今天就在姥姥姥爺家睡吧。”
小桃兒振臂高呼,拖鞋一甩就往沙發上蹦,小人兒端坐在大大的皮質沙發中間,開始熟練地翻遙控器。
過了好一會兒,看到祝姚還沒走,沉不住性子,“媽媽,你怎麼還不走?”
“誰說把你一個人留下來?媽媽今晚跟你一起睡。”
祝姚走到小桃兒面前,彎下身,從茶幾裡撿了袋兒薯片出來,撕開包裝袋,把香噴噴的薯片往嘴裡扔。
小桃兒臉上的失望簡直按捺不住,祝姚心笑,小樣兒,你這伎倆都是你媽小時候玩剩下的。
夜深,小桃兒在沙發上睡着了,客廳燈關上,電視透着熒熒的光,祝姚把她抱回房裡,路過祝賀的房門,他忽然推開了門。
“還沒睡,談談?”他的聲音沙啞,呼吸間是厚重的煙味。
祝姚把小桃兒抱到自己房間床上,安頓好又折出來,祝賀已經坐在餐桌上,頭發長到肩膀,瘦了一大圈,髒兮兮,很落魄,像個乞丐,和裝潢雅緻的房間像在兩個圖層。
“離個婚把自己搞成這樣,你也是夠可以的,”祝姚對他沒好話,“有話快說,你要聊什麼。”
“你後來見過她了吧,她怎麼樣,”祝賀顯然沒話找話,“她還打不打算回深城?”
祝姚聲音冷冷,面無表情,“跟你有關系嗎?——你不要裝作好像你很關心她一樣。”
祝賀擡起頭,黑眼圈厚重,眼睛裡布滿紅血絲,“我後悔了,行不行?這幾天我一直在看以前的東西……真的,特别後悔,特别對不住她,想彌補她。她想怎麼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