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裡斷斷續續重複着幾句話，許芳晴聽不清記不住，隻覺身體滾燙，慢慢地，她發覺眼前的場景變得模糊，天地間清晰的，隻有那一抹如雪如月的素色。

下一刻，許芳晴發現自己僵硬的腳不受她控制自己動了起來。

與此同時，虛淵附近又湧現一群妖物，與方才的比起來明顯強大不少，不是之前那類全身腐爛最弱的妖物，這些有些隐隐有了化人的趨勢。

宋知鸢察覺不對，一邊應付撲上來的妖物，一邊注意着師弟師妹的動靜。見師弟被圍困，她正欲扔出吟雪劍，手臂猛然傳來一陣刺痛，低頭一看，妖物的毒霧竟不知何時纏了上來，瞬間将她的手臂腐蝕出一片黑色。

宋知鸢急忙運起内力，手上的手臂使勁，甩出吟雪劍，直沖着師弟的方向，速度之快，劍身所過之處隻有一道雪色殘影。

可速度再快，似乎也于事無補。

宋知鸢心髒揪起，秀眉因難以置信與驚懼而壓得很低，她愣愣看着自己的吟雪劍，以驚雷之速掠過師妹發梢，直奔威脅她師弟性命的妖獸而去。

她此刻隻恨自己的道法不夠，劍術不強，僅僅是一群妖物便纏得自己難以脫身，無能救下她師弟，隻能眼睜睜看着吟雪劍距離師弟僅有幾丈時，蛇妖的口腔已經合上一半，鋒利的毒牙即将刺破師弟的頭皮，咬碎他的頭骨。

她的心幾乎停跳，連妖物咬傷自己都未曾注意，凄聲驚呼:“師弟！”

忽然，她瞪大雙眼，口中喚的名字一變：“師妹！”

宋知鸢以為祝清方要死了，連他自己也是這麼認為。

他閉上眼，靜靜等待牙齒鑽進頭骨，毒液注入骨髓的痛楚。然而怔怔等了片刻，想象中骨肉被嚼碎腐蝕的疼痛并未降臨，相反，他的臉上落了幾滴與虛山冰冷環境格格不入的、帶有溫熱的粘稠液體。

他睫毛顫動，手微不可察地在發抖。

祝清方是醫者，對粘稠溫熱的血液極最為熟悉。人若流血，多半是受了傷。蛇妖在前，此刻受傷的卻不是他。

此處隻有他的師姐和小師妹，師姐被妖物糾纏，不可能過來，小師妹剛才與自己還有點距離，以她實力，一息也不可能趕到自己身前。

他不信，也不敢信。

可熟悉的聲音讓他不得不信。

祝清方艱難地睜開眼睛，醒目血色在一瞬間模糊了他的瞳孔，他唇齒仿佛被血黏在一起，吐字吐得艱難:“師、妹……”

聽到他的聲音，擋在身前的瘦小身影動了動。

白皙如玉的手掌，此刻被碩大尖銳的毒牙刺穿，毒素入體，手心瞬間黑紫一片，糊滿了鮮紅的血液。

她并未回頭，祝清方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見她手心用力，一點點将手從毒牙上拔了出來，許是因為毒素麻痹，她身形不穩地晃了晃。

祝清方急忙伸手接住他，一手摸上自己腰間的袋子，尚未取出傷藥，他突覺胸口一疼，懷中的人用力将他推開。

之前還顯瘦弱的小師妹，此時将他推到幾丈之外，她仿佛十分輕松。

祝清方穩住身形，眸光顫動。眼前雪色與血色交織，半個月前突降仙人，為他擋下緻命一擊又揮劍斬盡妖物的場景仿佛在眼前重現。

半月前，他以為她是仙人。現在，他隻知道她是他的師妹。

許芳晴不知師姐師兄所想，她隻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熟練地伸開手臂，落在一旁的吟雪劍仿佛有所感應，激鳴一聲，迅速飛進她的手心。在她碰到吟雪劍的一瞬間，吟雪劍身爆發出從未有過的流光，冰冷卻溫和，如同在寒天雪地中依舊生生不息的平靜水澤。

許芳晴心裡也湧起一股莫名的激動。

狂風獵獵，卷起地面厚厚的雪，與虛淵内的妖獸一同嗚咽，幾乎讓人以為自己掉進了虛淵。

許芳晴一手握住劍柄，将劍身立于身前，另一隻手食指與中指并緊，從劍身前拂過，她圓眸怒瞪，盯着早已俯首瑟瑟發抖的妖物，聲音冷漠凄厲:“肮髒妖物，留你在虛淵一命還不甘心，膽敢出來禍害無辜人，别怪我劍下無情！”

話落，許芳晴擡手揮劍，劍光沖天，劍鳴震開厚重雲層，日光一瞬間灑進這片它從未踏足過的陰冷地界。

妖物齊齊嘶吼，無不在訴說着恐懼與怨恨。劍芒鋒利，帶着寒氣，飛到祝清方面前，頃刻間鑽進妖物群中，光芒閃爍幾下，未見血色，直接斬斷蛇妖的頭顱，毒牙“啪嗒”一下落在祝清方眼前。

祝清方側目，眼前閃過刺眼劍光，再看時吟雪劍已經飛至宋知鸢身前，幾息之間已将方才圍堵着她的妖獸砍了幹淨，黑霧從妖屍上騰起，見着吟雪劍，驚恐地瑟縮成一團，下一秒，被吟雪劍斬碎，逐漸消散于日光下。

眼前的場景令人震顫，無人注意，先前被丢在一旁的受傷少年，蒼白面龐上，纖長的睫毛在輕輕顫動。

好暖。

好暖。

江宿雪艱難地掀開眼皮，眼眶立刻闖進來一片刺眼的光。因為許久未見光，他眼睛被這暖光刺得生疼，于是急忙閉上眼睛，緩了一會，才又睜開眼。

金黃色并未如他所想是夢境那般消失。

不是夢……

被冰雪掩蓋的土地迎來一道他許久未見的日光。

江宿雪不解，從虛淵出現那一刻，此處就仿佛被寒氣凍結，層雲密布，再未曾見過耀眼的日光。

他被那個身形詭異樣貌不明的妖物送到此處，不過是被當成了妖物的餐飯，他早已接受自己骨肉被吞吃殆盡的結果。

可蘇醒後，映入眼睛的畫面與他所想不同。

耳邊全是妖物悲慘的嘶吼，江宿雪聽着，忍不住扯開嘴角。嘲哳刺耳的嘶啞聲中，忽地闖進一道女孩清脆堅定的聲音，江宿雪唇畔的笑一愣，僵硬地轉動眼珠，目光尋了片刻，終于見到此時此刻，手執長劍，立于風雪間、日光下的人。

一個素白色的背影，身姿筆挺，全身被日光染上金色，衣角随風翻動，在他眼裡像一隻白色的蝴蝶。

隻看了一下，江蘇雪迅速合上眼，蒼白眼皮遮蓋下的眼珠不安地顫動着。

她在斬妖，若是被她看到自己的眼睛……江宿雪不再想了，他轉過頭，忽地鼻腔闖進一股惡臭，面前的妖物已然将死，見到他時眼中的貪婪卻更甚，口水嘩嘩流了一地。

被妖物吞進嘴裡，還是被劍斬斷頭，江宿雪選擇後者。他張了張嘴，要出聲，提醒那位劍者，尚未吐出一個音節，他便停住了。

霜刃寒氣撲身，眨眼間，方才貪心不足的妖物已消散于劍下，随後又飛向别處。

沒有割開他的脖頸。

江宿雪的目光愣愣地跟着那把劍，重新落到它的主人身上。一個清瘦而堅定的背影，此時此刻顯得如此挺拔。

凝望片刻，江宿雪别開眼，壓下從心口湧到喉間的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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