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外乎讓我好好待着别惹禍,我都聽膩了。”
病已卻闆着張臉:“你得聽,公主府此刻去不得。”
病已知道,兇犯是霍光掌中必得之物,他為之包圍公主府在所不惜,還将藏匿兇犯一事鬧得滿城皆知,這是他同長公主正式的宣戰。
張千秋原本奉旨監督,隻在那個可疑男人外出時才帶人追捕,說明皇帝不想将與鄂邑公主的矛盾擺到明面,所以張千秋不得不避。
既然如此,張安世隻要是個明白人,就也該躲得遠遠的,要想此事不沾身,都得避開些。
隻是……病已想,張千秋帶人離了公主府邸,到底是有皇帝的旨意還是得了霍光的授意,他不得而知。
“為何?”彭祖不懂其中原委,隻覺得滿腔熱情被病已澆滅,心中有些洩氣。
“别節外生枝。”病已面色肅然。
平君也不知道事情始末,更不知道霍光在此事件之間的角色,但她被病已這一提點,倒是又回想起鄂邑公主那個兇神惡煞的母夜叉模樣,便也一同勸彭祖:“那個公主很兇,我們還是少與她接觸為好。”
彭祖見這兩人一唱一和,不滿地聳了聳鼻子:“早知道這樣,我就自己偷偷去,虧我還想着給你們報信,真是自找不痛快。”
病已便安慰:“右将軍都答應給你舉薦侍中之職了,你就聽聽他的,若是惹他生氣,再讓你回暴室,吃虧的可是你。”
彭祖想想也覺有理,便也跟着兩人回了家中。
當晚注定是衆人的一個不眠之夜。第二日清晨,病已和彭祖去了京兆府,平君則帶着歐侯家的長輩前往長安獄。
兇犯果然被渭城令捉拿歸案,田安聽說了昨日胡建帶兵對挑公主府府兵的壯舉,口中稱贊他勇猛之餘心裡也得為他哀歎幾句,胡建這人的仕途算是到頭了。
兩人心裡石頭落地,彭祖就說要去長安獄接應平君。
病已想了想,決定去觐見皇帝。
……
病已到溫室殿的時候,鄂邑公主正從裡面出來,她步履仍舊端莊,但神态之上不免露出幾分狠意。
病已忙俯身讓路,待到公主走遠了些,才請秦内侍入内通傳。
劉弗陵召病已入殿。又是一年冬日,他命人備好了銅火鍋,溫室殿内香氣四溢,隻可惜原本與他一同入宴的人搞砸了他的興緻。
病已看見他,隻覺他的眼神諱莫如深,卻又突然換了副心思似的,對病已笑着道:“昌邑王送來的食材,味道不錯。”
病已想,劉賀真是一個心思活絡的人,沒什麼野心,還總對皇帝表着忠心。
“陛下,病已過來的路上瞧見長公主殿下了,公主殿下她……是否為了京兆尹身亡一事而來?”病已入座後直言。
劉弗陵橫眉一挑:“是也,非也。京兆尹的事不過是個由頭,她是來彈劾大将軍的,病已,你認為呢,大将軍是否擅權?”
“臣一向未涉朝堂之事,實在不知。”劉弗陵的目光敏銳,而病已卻表現得十分平靜:“臣昨日聽聞京兆尹之事大為震驚,今晨又聽說昨日有縣令帶兵在公主府抓人,心中更是大駭,方才看見公主憤然離去,故有此一問,是臣問多了。”
“無妨,你來找朕是為何事?”
“前幾日臣曾向陛下禀告過東市集會上出現過一個妖媚男子,不知陛下可有此人線索?”
劉弗陵的目光轉而看向桌上的銅鍋,透過熱氣,病已甚至看到了他眼中些許意味不明的怒意:“朕正想同你說此事,你不是說記得那人的長相嗎,朕已經命人找了一名畫師,此畫師名毛三秋,最善人物畫,你讓秦内侍帶你去尋他,先将此人的畫像畫好,回頭再布置緝拿之事。”
病已恭敬應下,劉弗陵的回答雖沒否認,但也絕口不提鄂邑公主與張千秋,而他臉上那絲一閃而過的怒意着實讓病已在意。
待病已找到毛三秋畫成了畫像,他再去了一趟鄂邑公主府,公主府外有府兵戒嚴,他沒尋到張千秋的蹤影。
病已想,張千秋今日沒有回公主府周邊值守,想是已與皇帝彙報過的,而既然今日公主從溫室殿得到的結果并不滿意,說明皇帝與霍光已經在某種程度上達成共識,隻是這共識達成的前因他并不清楚,但這樣一來,霍光與鄂邑公主勢必形同水火。
皇帝呢,他是否樂意見到這樣一個結果,有人在明處成為他的掩護,開始與鄂邑公主的勢力周旋?
病已曾聽張賀說過先帝與衛太子的一些往事。先帝是一個雄韬偉略的君主,在他的統治下大漢終于擺脫了自高祖起對匈奴的畏懼,他開疆擴土,任用酷吏,廢除丞相,加強中央集權,獨尊儒術。
但這樣的君主,卻有一個事事講求仁義禮信的太子,這曾是許多依附先帝嫔妃李夫人及外戚李廣利将軍的大臣攻擊衛太子的點,但先帝卻總說,他與太子性格互補,太子正适合守住他打下來的江山。
病已是相信先帝這些想法的,他相信先帝曾認真地将衛太子當做接班人來培養,他們因為行事風格的不同反而十分合拍,默契配合着處理朝堂上的紛争。
但是,人心和朝中局勢都是會變的,當先帝真正有了對自己年老死亡的恐懼,而太子的氣勢卻如日中天的時候,他就會變,他會想要剝奪太子的權力,會想要一個溫順而服從的接班人,但那時的太子沒有意識到自己父親心态的變化,才最終承擔了巫蠱之禍的惡果。
今日的劉弗陵,或許也具有這樣一種君主的心态,他需要霍光幫他穩定朝堂,甚至去除鄂邑公主的勢力,所以他會與霍光在一定場合下達成共識,但事實是,霍光不會是他永遠的夥伴。
而作為一步步在先帝手下成長起來的輔政大臣,霍光更應是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病已不知道劉弗陵知曉多少事,又有多少目的,但他今日隔着那冬日銅鍋上的氤氲,分明看到了皇帝溫和外表之下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