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邑公主在聯合上官安彈劾胡建,就因為小小一個渭城令,她把這事鬧得滿城皆知,誓要将胡建下獄治罪。
但明眼人都知道,她對付的并不是胡建,而是霍光。是因為霍光攔下了她的奏章,她才将這事情徹底鬧大,隻是事情鬧大之後,長安百姓反倒對她這個公主頗有微詞。
這日她就來尋皇帝,言語間難免犀利:“雖說大司馬可以自行處理此類奏章,但既然涉及皇室,他都不同你商量,也未免太不把我們劉氏放在眼裡。”
“胡建隻是個縣令,縣令逮捕一個殺人兇犯還要朕出面,那才真成了這天下的笑話。”劉弗陵道:“皇姐,你藏着兇犯本就不對,事情鬧大了對你、對皇室都沒什麼好處,何必糾着他不放?”
劉令不喜歡她這位弟弟和稀泥的态度,又勸:“你以為那個縣令真是去逮捕兇犯的?他有那麼大的膽子,逮捕兇犯還敢傷我府邸的人?他明明是受了霍光那匹夫的教唆,專程來找我的不痛快。”
劉弗陵擺擺手:“這些你都同我說過了……也罷,胡建這人确實沒把宗室放在眼裡,是該罰。”
劉令便趁熱打鐵:“霍光幾次三番影響官職任命,九卿之中,少府、大司農、廷尉、光祿勳可都聽他之命,再加上他輔政大臣的身份,此人若是有異心,可就難以收拾,還是盡早提防為好。”
“大将軍事先帝數十年,一路謹小慎微從無行差就錯,他的出身朕也知道,家裡面都是些忠臣能臣,做不了那些大逆不道的事。”
“此一時彼一時,他身居高位那麼多年,難保沒有二心,陛下真有把握此人可信?”劉令繼續遊說:“倒是我,我是你親姐,與你同是先帝血脈,從你小時候就帶着你,我們才是一家人。”
劉弗陵面露難色。
撤走張千秋,命胡建去公主府拿人,盡管這事霍光及時告知了劉弗陵,但劉弗陵确實不是毫不介意,霍光本身謹小慎微不錯,可他的權力過大也是事實。
隻是那時的劉弗陵選擇了和與他共同對抗公主的霍光同行,而此時,他便也不能不考慮鄂邑公主的感受,讓霍光一家獨大。
多年以前,先帝臨終前曾對他有過囑托,讓他善待百姓,多近賢能,也告訴他設置四個輔政大臣的原因,那就是互相制衡。
他那時并不明白,但先帝的說辭在金日磾死後得到了印證,無論是霍光、上官桀還是桑弘羊,甚至包括鄂邑公主,都在朝中維護着各自的勢力,并且另外幾人還因為霍光在朝堂上的春風得意而達成了一種無形的反霍同盟關系。
胡建,便是這次事件的棄卒,于公于私,都不得不棄。
“皇姐,可要記得你說得話,我們是一家人。”劉弗陵猶疑再三,對鄂邑公主如此說。
在送走鄂邑公主後,他移步到了椒房殿。
這時上官萦陽才剛送走許平君,她遠遠地見劉弗陵來了,便快步上去迎接。
劉弗陵有種玉樹臨風的氣質,翩翩公子,又有着帝王可敬可畏的威嚴,他居帝位多年,從懵懂無知到如履薄冰,從一個天真孩童成長為少年天子。
上官萦陽近些時日以來被他身上深邃悠遠的氣質吸引,說要為他作畫,迎上他後就領着他來了專屬位置上,然後吩咐阿巧拿出紙筆,她要繼續描繪未完成的傑作。
劉弗陵冷峻的眸色中多了些暖意,他見過萦陽的半成畫作,自覺畫中人比他俊美清明得多,人家說繪人繪神,畫中人的神,卻是他渴望不來的。
他于是好奇,萦陽是怎麼繪出了這樣一副神态,或許自己在她眼中就是如此,還是她雖年幼,卻有雙世事洞明的眼睛?
到今日,萦陽的畫作終于完成,她很滿意,劉弗陵亦然。
“送給朕嗎?”劉弗陵問。
萦陽卻撅起小嘴:“我可沒說送,這是我辛辛苦苦畫的。”
“那可是照着我畫的?”
“是又怎樣?”
劉弗陵輕笑一聲:“那當我請你送給我。”
“那你打算怎麼請?”
“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
萦陽一臉得意的表情:“君無戲言,你說的可要算數。”
“自然算數。”劉弗陵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上摩挲着。
萦陽的手比他小很多,差不多可以被他包在手裡,他低首去瞧着萦陽害羞的模樣,心裡更覺真實。
萦陽紅着臉道:“那就送給你吧,至于我想要的,想到了再告訴你。”
劉弗陵當然答應。
兩人又在内室下了盤棋,萦陽看了看時辰,叫阿巧端了湯爐過來。
“這是雉羹,我向平君學的,陛下嘗嘗?”萦陽說,她的語氣有些興奮,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劉弗陵。
劉弗陵知道,她是在向自己炫耀,而他淺嘗一口,味道确實鮮美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