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看出了她身上穿的衣服與衆不同。曲裾布料潤澤的顔色将她襯得極有氣色,裙擺的花邊宛若潺潺流水一般柔和,顯得她身段更加婀娜,交領的裁剪收口較一般服飾收小了些,讓她的脖頸看起來既白且長,再仔細看來,她腰帶上紋的花樣正是這家店鋪的标志同心紋。
這些對穿着最有研究的小姐們便紛紛議論起來,問起霍成君的服裝與這家雲裳坊的關系。
霍成君樂意分享,說這家店是她一個交好的朋友所經營,說這位朋友對制衣之事特别有研究,所出的衣服也會參考她的意見,很符合她的心意。
聽霍成君都這麼說,官家小姐們紛紛去找何望下訂。
霍成君難掩臉上的笑意,她朝何望使了個眼神,人又繞回後院的房間裡。
病已也看到了鋪子火爆的情形,當下祝福她生意蒸蒸日上。
“可惜平君沒來,沒見到她設計的服裝大受歡迎的模樣。”霍成君輕歎一口氣。
“我會同她講的,她也會很高興。”
霍成君有些好奇:“殿下怎麼同他們不一樣,這麼支持我和平君經商?”
“他們…是指?”
“就是那些王公貴族呀,比如張千秋和杜緩要是知道我開布坊這件事,指不定去我阿翁那裡怎麼告狀。”
“那我與他們終究是不同的,我隻是個閑散宗室。”
霍成君不好意思地皺了皺眉:“我可不是在拐彎抹角的說你閑。”
“我知道。”病已笑了笑:“不過正因為我閑,所以我見過太多長安普通百姓努力的模樣,所謂的貴賤不過是有人賦予他們的名聲,于自身而言,為了生存和志向努力,哪裡會分貴賤?”
霍成君怔住。
沒人同她說過這些,她原以為皇曾孫殿下隻是支持她們,卻不想,他其實看得起這集市裡所有的人。
見霍成君愣着,病已便接着說:“霍小姐或許聽過我尚在襁褓之中就已經下了獄?”
霍成君點頭,她看見病已目光變得柔和,柔和的目光穿過她看向院落之中的水井,思緒像是飄到了極遠的地方:“那時候在牢獄之中,是兩個女囚哺育了我,是多虧了她們的照顧,我才能活着。”
霍成君吃了一驚,她緊盯着病已,這震驚讓她張開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病已卻笑了笑:“這世上的人,有什麼貴賤之分呢?所以管它是什麼,霍小姐,願你與平君得償所願,諸事順遂。”
病已說完便告辭離開了雲裳坊,留下霍成君站在原地,她的心情一掃方才的興奮,轉而變得柔軟,那種柔軟讓她心口隐隐作痛,她按住自己的心房,感受到它一絲絲的悸動。
病已是帶着平君最喜歡的胡餅回掖庭的,他到許家門口的時候,平君也才快要回來。
她原本耷拉着腦袋,雙手手指在胸前交叉擺弄着,卻在擡頭看見病已的那一瞬恢複了神采,快跑了兩步上前來:“開業怎麼樣,那些衣服很多人喜歡吧?”
病已見她笑,心裡也由衷地高興:“那當然,許大小姐親自設計的樣式,我看,馬上就要風靡長安城了!”
“真的?”平君難掩興奮:“可沒旁人說三道四吧?”
她雖然有此一問,其實隻是想再聽病已一句誇贊。
果然病已就如她所願:“有啊,那些官家小姐都說,怎麼現在才見到這麼好看的衣服,也不知道是出于哪位谪仙人之手?”
平君喜笑顔開,她知道病已說話誇大其詞,可心裡還是覺得幸福的。
病已突然将藏在衣袖裡的胡餅拿出來碰了碰她的臉頰,那些胡餅尚有餘熱,碰到平君凍得發紅的臉上,讓她慌忙躲開。
随即她又接過來,把這溫熱的餅捧在手裡,問:“進來坐坐?”
病已點頭跟着她進了院子,卻見她神色黯淡了些,悲傷地說:“今日雲青的病加重了,實在是不太好,原本從長安獄出來後還見他好了一陣子,以為沒事了,結果情況就這樣急轉直下。”
“醫者怎麼說?”
“需先養着,看這幾日的情況,天氣太冷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渡得過。”
平君的語氣實在是難過的,她雖與歐侯雲青無半點男女之情,但又怎麼忍心這樣一個大好青年被上天捉弄得失去性命。
“是何病因,找到原因才好對症下藥吧?”
“或還是在獄裡的傷所緻的,他的腿一直沒太好,既而内毒攻心,這毒還猛烈,直傷心肺。”平君道:“我做不了什麼,也隻好陪着歐侯夫人。”
病已沒說話,陪她走進屋裡。
屋裡暖和多了,許廣漢夫婦今日外出不在家,屋裡隻有他們兩人。平君便請病已入座,再泡上了茶湯,胡餅配上這茶湯,最是好吃。
平君道:“太史公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在掖庭這裡,生老病死我也是見得多了,本不怕死,但……也許我隻是……隻是不甘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