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或許也忘了,小時候你在老臣家中,還與成君她們搶過玩具,你喜歡哭,阿懿索性就和成君商量好,讓她多讓讓你,至于條件,便是多給她做些甜水吃,後來成君牙疼,可賴到阿懿身上。”
霍光說着這些的時候平靜溫和,像一位父親懷念自己早逝的女兒。上官萦陽又抹了淚,她原本想用親情牽絆霍光,卻不想反被霍光用親情牽絆。
他們将桌上食物吃了些,上官萦陽又道:“萦陽有今天,也是多虧大将軍庇護,陛下對我相敬如賓,衆人對我不敢妄議,多是因大将軍是我的外祖父,霍氏在朝中身居要職。萦陽就再敬大将軍一杯。”
霍光忙起身将酒喝了,解釋道:“皇後娘娘身份尊貴,自當受人尊崇。娘娘是大漢國母,老臣沾了皇室的光便罷了,怎還敢居功?說到霍氏,霍氏能有今日之成,是得先帝及陛下提攜信任,霍氏蒙受皇恩,該當恪盡職守。”
霍光就是這樣謹小慎微的性格,半分不合時宜的奉承他都不會接受。他接着便說起自己相見先帝的往事,說起先帝是那樣一個英明偉岸的君主,說起他在朝中的如履薄冰,說起先帝臨終的受命托孤。
“老臣必竭盡心力為劉漢匡扶社稷。”
他說得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上官萦陽沉下心去,她知道霍光言語之重,知道他這番話言出必行,知道他是順着自己的心意給自己一個許諾。
她的外祖父幾乎無所不能,也無所不知。她想,若是她真要請霍光來赴一場鴻門宴,他或許都能鎮定到來,然後巧妙将那鴻門之險化解。
而霍家其餘人,或許比霍光更加棘手。
她相送霍光出宮,而在前殿遇見了皇帝的步辇。
劉弗陵溫和地走下步辇,寥寥秋風中,他的目光從霍光移到皇後身上,看着這兩人恭敬行禮。
他的眉頭一蹙而展,上官皇後請大将軍赴宴,怎麼不叫他呢?
霍光告退,他一步步走着,不急不慢,邁出的每個步伐都一絲不苟,這是他幾十年如一日走過的路。
劉弗陵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了他一直以來規行矩步的謹慎以及他此刻無聲的承諾。
他轉眼去看華貴端莊的上官萦陽,直問:“皇後是有意與大将軍拉近關系?”
上官萦陽走到他身邊回話:“臣妾不太了解大将軍,今日設宴,隻是想多了解一下自己的外祖父而已。”
劉弗陵便懂了,上官萦陽做得很有道理,她想找一個依靠,比皇帝更可靠的依靠,這無可厚非。
這位上官皇後已經會權衡利弊了。
劉弗陵于是笑了,當初她無法在上官家與皇帝之間抉擇,如今她的心卻已經偏向了霍光,也罷,誰讓霍光這樣穩健有為,而自己行将就木,甚至是她的仇人呢?
“陛下笑什麼?”上官萦陽問。
上官萦陽頭上的華勝閃着金光,甚至有些晃眼睛,金步搖則在發髻之側左右搖晃,搖得他有些心神恍惚。
劉弗陵心想,從前上官萦陽恐怕不會喜歡這樣繁重的頭飾,但如今她将秀發這樣高高挽起,妝容也抹得精緻,是更有一國之母的端莊了。
他一方面感到欣慰,一方面又對這種變化感到厭惡,主要是,對上官萦陽的選擇感到厭惡。
“沒什麼,皇後與朕共去滄池賞秋如何?”
“秋意漸涼,滄池風大,陛下還是回殿休息比較穩妥。”上官萦陽朝擡步辇的宮人一個示意,讓他們準備重新起駕。
劉弗陵卻一把握住上官萦陽的手:“皇後随朕走走,朕今日去椒房殿。”
他徑自往前去了,手指微微使力,将上官萦陽拉了過來。
他們共同走過那些寂寞的失了歡聲笑語的宮道,回到椒房殿。
這是劉弗陵多年以來再一次踏入這裡,椒房殿内的風格已經與他記憶中很不相似,這裡也不再有那個喜歡站在廊下看夕陽的上官萦陽,而是多了一個夜裡難眠的皇後娘娘。
上官萦陽請劉弗陵坐下,他們如當年一樣在殿内飲食對弈。她為劉弗陵炖了湯,親自端來喂他喝,卻不再與他共喝一碗。
劉弗陵感到上官萦陽心底裡對自己的疏遠。
夜色漸濃,他們聊起劉賀,上官萦陽知道,皇帝想讓劉氏子弟重回中央政權。
“大将軍不會放任此事的,他手握重權多年,不會忍受有人要分他的權。大宛的事也很難辦到,陛下不是讓昌邑王殿下為難麼?”
劉弗陵目光灼灼,映着燈火:“饒是如此,總該讓劉賀被人看到,他也好,病已也好,都是皇室子孫,是先帝之後。莫非皇後認為,全朝廷真是他霍光的一言堂,譬如張安世等重臣,眼中沒有大漢的江山社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