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過去愣在平君身邊,看着他們新生的兒子現在安睡了,小家夥模樣乖乖的,軟軟糯糯的,有些像平君。
平君看他那窘迫的模樣笑出聲:“哭什麼,我那麼疼都沒哭。”
病已便牽起妻子的手,問:“現在還疼麼?”
平君眨了眨眼,調皮地撓了撓他的手心,嬌嗔道:“不疼了。”
乳醫道:“這些都無礙,月子裡殿下給夫人好好養養,恢複得快。”
她忙完了這邊,去幫李見安把髒了的褥子拿出去,兩個人笑嘻嘻的,心裡滿是歡喜。
李見安馬上要去将這個消息告訴許廣漢。
平君把病已臉上的淚抹幹,道:“讓兒子瞧見阿翁哭,不得笑話你?”
病已又去看看孩子,孩子閉着眼一動不動,頭頂上幾縷稀疏的頭發顯得有些滑稽。他知道,面前的小嬰兒是他和平君血脈的延續,由上天賜來的新的家人。
平君将她的臉靠上去,與嬰兒的小臉貼在一起,她在嬰兒的小臉上蹭了蹭,帶着說不出的幸福。
病已心頭一暖,道:“我不哭了,你想吃些什麼,我讓她們弄來?”
“你這麼一說我還真餓了,快去弄點稀粥來。”
“好。”病已起身吻了平君的額頭,也親過嬰兒的小臉:“辛苦了,夫人。”
他給他們可愛的孩子起了名,叫劉奭。
劉奭确實很乖,平君并沒有為他耗太多神,她很快養好了身體,已經可以抱着劉奭在長安城轉悠。
她帶着他去過很多她常去的地方,給他講了許多她和病已少時的見聞,朋友們見了都恭賀她,說她是個有福之人。
病已計劃着到劉奭百日的時候,要請好友親朋都來家中慶賀,可惜這個計劃因皇帝的病重最終沒能實現。
病已其實一直知道劉弗陵身體的隐患,隻是不知道這隐患什麼時候會帶來一些沉重的災難。
劉弗陵這一病,比往年拖得更久了些。
上官萦陽幾乎衣不解帶地照顧着他,但他仍然越發的消瘦,提不起神,像是耗盡了身體的真氣。
他們互相依偎着度過了一整個冬天,這是這幾年來最溫暖的冬天。
但劉弗陵覺得惋惜,他沒能給上官萦陽留下一個孩子。他開始懼怕死亡,他眷戀上官萦陽的溫柔,他若死了,上官萦陽在這深宮之中又何其孤獨?
他太喜歡滄池邊傲然自立的上官萦陽,滄池邊的她是那樣清雅,他也喜歡椒房殿内舉止端莊的上官萦陽,這裡的上官萦陽有雍容的氣度,他還喜歡與他纏綿悱恻的上官萦陽,那時的上官萦陽可以完全治愈他無處安放的奔騰的心。他其實也想像病已所想那樣,帶着心愛的人走遍大漢河山……
他想,站在廣袤天地之間的上官萦陽,一定帶着超塵脫俗的美麗。
可他還是到了吐血不止的那天,鮮血灑在玄色的朝服上,一如燕蓋之亂之時那樣,隐匿不見。
他派人告知霍光宣昌邑王進京,他也派人将病已帶入了未央宮中。
這次,他在宣室殿接見了病已,他看着病已年輕氣盛的樣子從心底裡生出羨慕。
他已經不想管那些力不從心的國事,若是可以,他想和劉賀還有病已再來煮一次銅火鍋,和他唯二的親人一起享一次天倫。
他隻是懇請病已:“我走後,請你們幫忙照顧萦陽,不要允許别人欺負她,最好能讓你的妻子多陪陪她。”
病已哪敢回話,他整個人匍在宣室殿冰冷的地磚上,勸道:“陛下保重龍體。”
“病已,朕的身體你還不清楚麼?”劉弗陵道:“朕去後,朝堂自有大将軍來主持,但朕之妻……上官皇後心中必定悲苦,隻怕得需你們多來勸勸了。”
可一個女聲清脆響亮,她打斷了這場對話:“你若死了,誰勸都沒用。”
“死”字太刺耳,病已心中一凜,不禁擡頭去看皇帝的反應。
皇帝卻毫無怒意,他滿眼悲痛,在宣室殿雕欄畫棟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