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序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輕輕翻身下馬,彎腰在地面拾起了一小撮灰燼。他用指腹輕輕碾了碾,灰黑色的細末輕飄飄地散落在夜風裡。
“這村子,燒毀不過三日。”他沉聲道。
阿蘿蹙了蹙眉,環顧四周,果然發現那些殘垣斷壁的邊緣還帶着未完全熄滅的焦痕,空氣中甚至殘留着淡淡的煙草味,混雜着一股腐臭氣息。
她目光微沉:“是流寇?”
沈淮序站起身,目光深沉地掃過周圍,緩緩道:“不像。”
流寇一般不會把整個村子燒得這麼徹底,至少還會留下可以再利用的房屋。但這裡……卻像是被刻意毀滅,不留任何活口。
阿蘿思索間,忽然聽到了一絲極細微的聲響——
她目光一凝,轉身朝一處坍塌的土牆走去。
“誰?”她低喝了一聲。
沈淮序也察覺到了,他沒有拔劍,而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目光鎖定着那個方向。
過了片刻,一個衣衫褴褛的孩童緩緩地從倒塌的屋檐下爬出。他的臉上沾滿灰燼,裸露的手臂瘦得幾乎隻剩骨架,蜷縮着,如同一隻因恐懼而瑟瑟發抖的幼獸。
但最令人震驚的,是他的眼神——
那雙眼睛裡,沒有恐懼,沒有乞求,甚至沒有任何情緒。
一片死寂的漆黑。
阿蘿微微皺眉。
這一路她見過許多在亂世中掙紮求生的難民,可眼前這個孩子的神色,甚至比那些苟延殘喘的老兵還要絕望。他的眼裡,連求生的本能都快被磨滅了。
這是徹底的絕望,是連“活着”這件事,都已經被剝奪的迹象。
阿蘿緩步上前,輕聲道:“别怕。”
她的聲音低而穩,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安撫。
可孩子卻沒有任何反應,仍舊蜷縮在那裡,眼神呆滞。
沈淮序靜靜地看着他,忽然蹲下身,嗓音微啞:“你家人呢?”
那孩子的嘴唇顫了顫,片刻後,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殺了。”
夜風穿過廢墟,吹起焦黑的灰燼,天邊的月光被烏雲掩去,整個世界仿佛在一瞬間變得無比沉悶。
阿蘿沒有說話,她靜靜地看着那雙死寂的眼睛,心中某個地方微微一動。
她不是沒有見過死亡,不是沒有見過屠殺,但她第一次,看到一個如此年幼的孩子,說出“殺了”這兩個字時,聲音裡沒有一絲顫抖。
她緩緩擡眸,看向沈淮序。
他仍舊是那副冷靜沉穩的模樣,沒有震驚,沒有悲憫,甚至連呼吸都未曾紊亂。
可阿蘿注意到了——
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那隻看似随意垂在膝上的手,在那一瞬,幾乎無法察覺地收緊了一瞬。
隻是一刹那,便被他收斂得幹幹淨淨,仿佛從未存在過。
但阿蘿看到了。
她眼神微微一動,通過這些天的接觸,阿蘿發現沈淮序是一個有能力、有目的性的人,一個願意用各種手段去達成目标的枭雄人物。
但這一刻他好像還是會因為生命的凋零而動搖,哪怕隻是一瞬。
他……是在掩飾?但為什麼呢?
阿蘿緩緩眯起眼。
沈淮序已經站起身,微微偏頭,神色如常地看着那孩子,語氣淡漠:“你自己做決定,是想死,還是想活?”
那孩子的眼神依舊麻木無光,可就在沈淮序提到“活”這個字時,他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那是求生的本能。
他并非真的不想活下去,他隻是忘了如何活下去。
阿蘿忽然覺得,有趣。
“想活,就喝點水。”她随手遞出自己的水囊。
孩子怔了一下,終于緩緩地伸出手,接了過去,下一瞬,不待兩人反應,他飛快地轉身跑不見了。
沈淮序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仿佛不願再多看,直接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