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瑾回到北境時,風雪早已經停了。正是黃昏時分,遠遠地已能看見沈家軍軍營的旗幟獵獵。
葉瑾騎在馬上,回頭看了一眼那位老者。
杜翀穿着常服,坐在馬背上卻端正如山,絲毫不見旅途疲色。身後,杜衡與其餘幾個弟弟騎馬随行,皆神色複雜,顯然心情未定。
一路上,杜翀未問“去哪裡”,也未追問葉瑾更多,隻是在路過一座廢村時,看着殘破的屋瓦與雪中凍死的孩童屍身,低聲喃喃一句:“世道……真是到了這般田地了。”
葉瑾側頭看了他一眼,卻未說話。
當他們走進軍營時,整齊的号角已響起,士卒列陣,盔甲冷光如霜。沈家軍訓練場中正演練步戰法陣,一聲号令,列隊推進,整齊如一,地動山搖。
杜翀坐在馬上,看着這一幕,眼底閃過一抹遙遠的情緒。他曾在軍中幾十年,未見過幾個年輕人能調教出如此陣容。
他不動聲色,隻緩緩道一句:“好兵。”
葉瑾笑而不語。
那一刻,杜翀忽然明白了。
原來她要的,不隻是揭一段舊事的真相,不隻是奪回一個名字那麼簡單。她要得,是一場更徹底的清算,一場将腐朽撕開、令天下重歸安甯的變革。
而他,也終于明白自己這把老骨頭為何還被留下——是為此刻,是為她。
……
沈淮序與溫懿本在中軍帳中議事,忽聽傳報葉瑾歸營,還帶了幾位客人。沈淮序幾乎是下意識站起身,步履極快地出了營門,溫懿亦緊随其後。
遠遠地,便望見那熟悉的身影。
葉瑾依舊是一襲便裝,長刀背負,神情從容。身旁一位須發微白、衣着樸素卻氣度不凡的老者并肩而行。老者身旁尚有一名青年,随行者神情皆肅,頗具軍紀。
沈淮序腳步一頓,眉頭微挑,目光在那老者身上頓了幾息,眸中閃過一絲異色。
溫懿則已眯起眼:“……這幾人,不是尋常百姓。”
葉瑾走近,停步行禮,語聲如常:“讓你們久等了。”
沈淮序視線落在她身上,眼神在她眉眼間一轉,似在确認她是否無恙。
葉瑾向旁微微示意,道:“這位是杜先生,杜翀——”
話未說完,溫懿已微微變色,輕聲重複了一遍那名字,似是确認:“杜……翀?”
沈淮序心頭一震。這個名字,他們不是未曾聽過。
南胤名将,曾為葉将軍左膀右臂,戰功赫赫,退隐多年,許多人以為他早已不在人世,沒想到竟被葉瑾尋出。
杜翀目光平靜,與二人拱手為禮:“久仰鎮北王與太傅之子之名。”
寒暄未久,三方皆不多言,彼此都識大體,知眼下不是詳叙之時。杜翀與沈淮序道别,葉瑾親自帶着人離開,前去安排住處。雖然人是請來了,肯定暫時不宜住在軍營中。
沈淮序與溫懿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遠去,久久未語。
良久,溫懿輕聲道:“她這趟……果然沒白去。”
沈淮序看着葉瑾背影,眸光中已泛起某種說不清的光:“不止沒白去……她是帶着驚喜回來的。”
夜幕初落,軍營内火光點點,炊煙與寒意交織,遙遙望去仿佛一座沉默不語的鐵城。
沈淮序回至中帳,案前一盞熱茶尚未涼透,他卻始終未曾動手。仿佛早知,她會來。
簾影微動,葉瑾步入,未着戰袍,隻是一襲深衣,周身卻自有一股從容肅然。
沈淮序擡眸:“回來了。”
葉瑾點頭,沒有多餘的寒暄,目光凝定于他,忽而問道:“你高興嗎?”
沈淮序微怔,随即唇角彎起,聲音低柔卻毫不掩飾:“高興。”
她輕笑了下,神情卻依舊沉穩克制,仿佛所有情緒都壓在極深之處,從不外洩。
他望着她那眉目清晰的輪廓,片刻後輕聲問:“你是怎麼請回杜老先生的?”
“好奇啊?”葉瑾斜睨他一眼,眼底浮出一點笑意。
“嗯,”沈淮序坦然,“有些。”
“既然如此——那便告訴你吧。”她輕輕坐下,手指攏了攏衣袖,話語間像講述一場旁人的過往,卻句句落在心底。
她說起自己如何遣人暗中尋找,又如何循線追至那處隐秘村落;說初見杜翀時,對方如何冷淡試探,她又如何應對;再到一場比武,試刀過招,一番唇舌,才換來對方微有松動的态度。
“……直到他收到那封密信。”她聲音放輕,“才終于确認了我的身世。”
她頓了頓,眼神微沉,輕聲道:“那之後,他便答應同我離開。”